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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有可能沒有資格去做這道選擇題,因為自己可能永遠無法達到蓮生大師的境界,但他仔細想來,如果自己真要面臨這道選擇題,或者真會選擇蓮生一樣的答案和方法。
蓮生大師很了不起,老師更了不起,他已經知道蓮生是怎樣選的,也猜到老師會怎樣選,卻不知道老師會怎樣具體地去做。
「老師,您會怎樣做?」他問道。
夫子問道:「蓮生當年本打算怎樣做?」
寧缺說道:「他打算毀滅舊的世界,創造新的世界,然後對抗天道。」
夫子搖了搖頭,說道:「終究是吃與被吃的關係,天道既然不吃人,何苦要把世間億萬普通人拖入到這場戰爭之中?」
此時師徒二人已經走到草甸下方,鍋里的清水已經煮沸,案板上堆滿了新切好的鮮羊肉,桑桑抬起手臂擦掉額頭上的汗,開心說道:「可以吃了。」
三人開始吃涮羊肉。
「涮羊肉要吃鮮肉,凍肉要差很多。」
夫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糖蒜,嘎崩嘎崩嚼了,滿足地摸了摸肚子,然後看著寧缺說道:「我是一個喜歡吃東西的人。」
寧缺心想,如果用更簡潔的詞語來形容,那就是吃貨。
夫子拿起筷子在清水鍋里撈了撈,發現沒有羊肉了,有些遺憾,然後以箸指天,說道:「我既然喜歡吃東西,當然不喜歡被別人吃。」
「為什麼要與天斗?因為它要吃我,那麼,我就得想辦法不被它吃。」
「怎樣才能不被它吃掉?」
夫子夾了塊凍豆腐到桑桑碗裡,看著低頭吃肉的小姑娘,嘆息一聲,說道:「這確實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
寧缺把湊到自己碗裡來搶肉吃的大黑馬推開,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看著頭頂那輪太陽,說道:「昊天如果需要吃東西,吃陽光就好了,吃天地元氣做什麼?」
荒原地處寒北,雖至春日,陽光依舊無法熾烈,淡淡地如同假的畫。
夫子再次舉箸向天,指著那輪太陽說道:「如果這是假的怎麼辦?」
第六十七章 雪海拾魚及遺
從爛柯寺落下佛光開始,寧缺一直處於極端緊張焦慮的狀態之中,直到夫子出現在荒原之上,他才終於感到放鬆和安全,卻沒有想到,緊接著,老師便開始帶他進入連續的玄妙而令人壓抑不安的話題討論中。
他的精神再次變得緊張焦慮不堪,好不容易想到一種可能,可以讓這個灰暗的世界變得明朗些,不料老師的回答竟是這樣的冷淡,而且隱隱要推演出更多可怕的世界闡述,他終於承受不住,當場崩潰了。
他跳了起來,揮舞著手臂,憤怒地大喊道:「怎麼能是假的呢?它天天東升西落,長安城的夏天熱得要死人,這怎麼就能是假的呢!」
夫子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說道:「只是討論一下,不用這麼激動吧?」
寧缺依然很激動,說道:「怎麼能不激動?昊天要吃人也就算了,您現在要我相信太陽是假的,那這個世界莫非也是假的?您千萬不要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裡活了這麼多年,就是做了一場夢!就算您說出花兒來,我也不會相信!怎麼可能是假的呢?我把她養了這麼多年,難道白養了?」
夫子心想,在如此激動憤怒崩潰的精神狀態下,你還是只關心那丫頭是不是白養了,果然不孝到了極點,惱火說道:「太陽是假的,又不代表你我是假的。」
寧缺指著荒原上空那輪有些清淡的日頭,說道:「這就不能是假的!陽光是啥?那就是昊天神輝!昊天為什麼不能吃這個,非得吃什麼天地元氣?」
「你想過沒有,太陽散發的昊天神輝,並不是昊天的食物,而是昊天的外顯形態?就像我們的外顯形態是人肉,難道我們還要以人肉為食?」
「真餓極了,什麼事兒做不出來?昊天就樂意吃自個兒,誰管得著?」
「問題在於,它還有別的東西吃,為什麼要吃自己?」
「它的口味有些獨特?」
「就算昊天能以神輝為食,但神輝來自於它自己,難道它能永遠吃下去?這是一個最簡單的計算問題。」
「我可沒說過太陽就是昊天自身,那是您說的,在我看來,太陽能發光發熱,正是一切養分的源泉,昊天憑什麼不吃?」
夫子和寧缺爭吵得越來越凶,語速越來越快,唾沫星子在如氈的草甸上四處飛舞,桑桑不知道該怎樣勸他們,只好低著頭去收拾碗筷,燒熄火堆。
「太陽能一直發光發熱嗎?」
「幾十億年應該沒有問題。」
「它為什麼能持續發光發熱?」
「這涉及到一些比較深奧的道理,和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好好好,就算你說得有理,太陽能夠發光發熱幾十億年,那幾十億年後呢?」
「一頓飯能吃幾十億年,昊天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你能不能說清楚,為什麼永夜的時候沒有太陽?」
寧缺不說話了,因為他這時候才想起來,這是在昊天的世界裡,並不是在自己曾經熟悉、現在卻已經漸漸淡忘的那個世界裡。
夫子見他無言以對,輕捋鬍鬚得意說道:「你的推論設計終究是有漏洞的,不及為師的設計合理,我開始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你還在李三娘的肚子裡,所以你老老實實聽著就好,爭吵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