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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國打敗荒人帝國後,西陵神殿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國度的地位,默允了它的特殊性,而俗世諸國受唐國影響,也開始修訂律法,道門和修行宗派,漸漸把更多的權力,交還到普通人的手中。」
夫子看著窗外不遠處的皇宮,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普通人不會修道,敬畏較少,反而能夠在利益爭執之中找到平衡的方法。但普通人也有一椿不好,那就是他們太容易老,壽命太短。」
「李皇帝擅長謀略軍事指揮,但他終究是個普通人,他也會老,老了之後很容易犯糊塗,有時候會和我的想法牴觸。那些年,我在長安城南修了間書院,便乾脆在書院裡讀書,懶得見他,免得生氣。」
寧缺很好奇這個大唐開國皇帝與夫子的故事會怎樣發展,問道:「後來呢?」
夫子說道:「後來李皇帝實在是糊塗得有些厲害,不知道從哪裡聽的閒話,說要長生不死,便需要吃我的肉,竟想要對付我。」
寧缺擔憂說道:「那您怎麼辦?」
夫子說道:「昊天要吃我,我都不讓它吃,更何況是李皇帝,當他想對付我的時候,我進皇宮把他給殺了。」
寧缺震驚說道:「就這麼殺了?」
「不就這麼殺了還能怎麼辦?難道還要三司會審,判他凌遲?」
「老師……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總之,大唐第一個皇帝就這樣被我殺了,我雖然沒有覺得傷心難過,但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於是我想出了一個法子——我來教新皇帝,這樣就算新的皇帝也犯糊塗,但總不至於想吃我的肉。」
寧缺心想這大概便是書院在大唐擁有如此超然地位的歷史由來。
「新皇帝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很不錯。」夫子輕捋鬍鬚,滿意說道。
寧缺默然想著,老師您殺了人家的親爹,隨時可以殺他後再立一個新皇帝,可憐的太宗陛下除了對你孝順還能怎麼辦?
「大唐後來的皇帝也都稱得上優秀,老李家的血脈確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一切走上正軌之後,像我這麼懶的人,當然不願意再去理會朝政之類的事情,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踏進過皇宮一步。」
夫子的目光穿過車窗,穿過茂密的青樹,穿過泛著熱霧的金河,落在朱紅色的宮牆上,神情很平靜,只有眼眸最深處能夠看到一些感傷。
黑色馬車緩緩啟動,離皇城越來越遠,至繁華熱鬧地,於滿街商鋪夥計慵懶的目光下前行,停在一間鋪子前,鋪子名為陳錦記。
夫子走進陳錦記,給桑桑買了一大盒脂粉。
「老師,您何必這般寵她。」
寧缺看著桑桑勻勻塗著脂粉的小臉,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還別說,我家桑桑現在變得越來越白了。」
桑桑微羞低頭,對夫子致謝。
夫子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在意。
黑色馬車離開陳錦記,繼續南行,行駛在筆直寬敞的朱雀大道上,這一次馬車經過那片著名的朱雀石制繪像。
車輪碾壓著石板而過,那些自外郡外州而來的唐國遊客,正頂著烈日,撐傘看著地面的朱雀繪像,忽然一陣風起,被迷了眼睛。
風沙間,朱雀繪像的眼眸微微轉動,仿似要活過來,卻在片刻之後,失去了所有靈動的感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
昏暗的車廂里,忽然出現了一隻渾體通紅的小鳥。
小紅鳥在地板上挪動,姿式顯得有些笨拙,模樣看著很是可愛,但朱紅色的羽毛里卻似乎蘊藏著極為恐怖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慄。
「啾啾。」
小紅鳥走到夫子身前,叫了兩聲。
夫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
小紅鳥頂著夫子的指腹,轉動著,顯得很是高興。
「這……就是那隻朱雀?」
一路以來,寧缺已經聽到看到了很多令他震驚無語的事情,如今知道長安城乃至驚神大陣,都是老師的手段,此時看到朱雀忽然化出身形,出現在黑色馬車裡,雖然還是很震撼吃驚,但還不至於驚慌失措。
他學著夫子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想要摸摸這隻傳說中的朱雀。
小紅鳥霍然轉身,盯著寧缺的眼睛,神情顯得格外威嚴,眼眸里流露出警惕、厭惡、輕蔑、不屑的情緒。
寧缺想起當年自己和桑桑撐著大黑傘在雨中觀朱雀繪像時的感受,還有自己身受重傷躺在朱雀繪像前的經歷,趕緊把大黑傘塞到臀下遮住。
小紅鳥又轉動腦袋望向桑桑,眼眸里的情緒忽然變得很迷惘。
黑色馬車駛出長安南門,向著書院而去。
這些年裡的無數個清晨,寧缺便是沿著這條道路去書院讀書修行,對道路兩側的景致非常熟悉,所以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本來想問夫子,千年以來書院的變革……然後他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不用問,書院可以有很多任院長,但只有一位夫子。
「您是書院第一任院長,也是如今的書院院長,中間這些年您在做些什麼?如果真是不想理會世事,為什麼又會出山重新執掌書院?」
「這幾百年裡我很忙。我想著當年在西陵神殿我管藏書樓,自己又喜歡看書,有了書院,當然要去世間各處收集書籍,這事情很費時間。」
夫子說道:「而且你不要忘了,我往天上飛了那麼多年,為這件事情做準備,下決心則花了更多年的時間。在世間遊歷的過程里,我尋找傳說中的冥界,尋找世界的邊緣,尋找真正美味的食物,尋找一些人,也花了很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