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頁
少女輕聲喃喃說道:「但他們是神殿的人啊。」
昨夜清理屍體時,寧缺從被自己劈成兩半的裁決司執事黑衣中摸出了一塊腰牌,莫山山確定了那名黑衣執事的身份,似乎是神殿某位重要人物的家人。然而寧缺並不畏懼,因為這種事情只要沒有證據,誰也拿他沒輒。
他雖然和世間眾人一般信奉昊天,但自幼顛簸流離,見慣諸多醜惡,又在底層掙扎求存,所以對神殿這種傳說中的地方並沒有太深的敬畏之心,後來回了長安城進了書院,被那座大山裡的驕傲自戀二氣薰陶日久,敬畏之心更淡。
又因為在長安城裡與隆慶皇子的兩番遭遇,自家小侍女說那皇子長得真美,他當時神情溫和看似全不在意,實際上早已心生不爽,更因為草甸間的那場血戰,所以現如今的寧缺對神殿非但沒有絲毫敬畏,反而是敵意極盛。
所以殺死三名神殿裁決司的執事,對他來說真的和宰三頭黃羊沒有太大區別,更沒有造成什麼心理上的衝擊,精神上的恍然,甚至還有心思去看少女好看的臉。
他看著莫山山低著頭無辜無助的神情,下意識里想伸手去戳戳那可愛的鼓起的粉腮,驟然間想起對方書痴的身份,強行斂下心頭的衝動,寬解說道:「呆會兒我就把屍體處理掉,這個事情我很擅長,那就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了。」
可惜世間只有一個書院,也只有書院才能教出寧缺這樣的學生,莫山山雖是名聞天下的書痴,依然沒有辦法像他一樣對著神殿大名微微一笑全不在意。
看著依舊低頭沉默的少女,寧缺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要忘了草甸上發生的事情,你那位師弟其實就等於是被神殿裁決司的人殺死的,只不過他們沒有親自動手罷了,所以從最樸素的情感層面上來講,你也不應該傾向於他們。」
「誰對你不好,你就應該對誰不好,神殿對你不好,那他們的死活不關你的事,而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荒人,你為什麼要幫神殿殺荒人?荒人千里迢迢南下至此,那位大姐沒說見著你像見鬼一樣拿刀就砍,而是拿了一塊肉給你吃,這時候又在給你熬肉湯……吃了一塊千年而來的肉,這叫什麼?這就叫緣份啊。」
寧缺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回頭望著帳內笑著說道:「謝謝啊大姐。」
帳簾掀開,那位荒人婦女端著一碗肉湯和幾塊粗糧餅走了出來,看著他點頭笑了笑,說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應該多謝你們才是。」
荒人體質特殊,肌膚極為堅硬,昨夜那名黑衣執事道劍傷了婦人肩頭,傷口處附著的昊天神輝之力被莫山山施符消除後,便沒有大礙。
那名膚色黝黑的荒人小男孩兒躲在簾內,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中原年輕男女,開口問道:「你們都是中原人,為什麼你們要幫我們殺那些中原人?」
寧缺眉頭微挑,大義凜然說道:「因為我們是好的中原人。」
荒人小男孩困惑地撓了撓頭,似乎不明白什麼叫好的中原人,南遷之前元老召集部落開會的時候,好像沒有說過這種名詞。
忽然間他想到元老說過的一件事情,恍然大悟拍了拍額頭,看著寧缺說道:「元老說你們中原人最喜歡內鬥,這就叫內鬥吧?」
莫山山聽著這話,不禁覺得臉頰有些微燙,不知該怎樣應答。
寧缺倒是根本不以為意,笑罵著拍了拍荒人小男孩的腦袋。
在寧缺的強烈要求和死皮賴臉的堅持之下,終於成功地讓少女加入到了毀屍滅跡的工作之中。不是因為他有想看少女面對屍體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的變態嗜好,而是他現在愈發覺得莫山山真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女,雖在世間有這大的名聲,但依舊還是一朵墨池畔安靜的小花,根本禁受不住風雨,如果不儘快讓她成長成熟起來,路途上他根本無法指望她能幫自己多少,甚至還有可能拖自己後腿。
而在他的生活經驗中,處理屍體是幫助一個懵懂少女儘快成熟起來第二迅速的方法,至於最好的那個方法,他希望這輩子都再也不會想起。
大黑馬憤懣不平地載著沉重的行囊、拖著無數多的東西,陪伴著這對年輕男女向雪原深處的林地里走去,緊繃的皮索後方,地面上是一具完整的屍體,兩截不完整卻不再流血的屍體,還有一大束用來湮沒痕跡的石兒草。
莫山山沉默走在前方,棉裙襟擺已經被雪打濕,她卻無所覺察,因為她還沒有從那種複雜而惘然的情緒中擺脫出來。自幼深入血液深處對昊天的敬畏,對神殿的尊敬,哪裡能被幾句話就輕易抹除,雖然她認為寧缺先前所言似乎極有道理,可還是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地方很是不對。
對一位靜坐墨池十餘載,不問世事的少女而言,世界觀的改造難度僅次於愛情觀的改造難度,寧缺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有些無奈也有些疲憊。
走在荒涼的雪原上,他的心思忽然飄回相對極南極遙遠的長安城,飄回那條巷子裡的那個鋪子,飄到那個小黑侍女的身上,默默想著如果是桑桑那該有多簡單,桑桑絕對不會懷疑自己說的任何話。
當然,桑桑的世界觀人生觀愛情觀金錢觀飲食觀生死觀都是他的觀。
幾隻肥碩的樹鼠警惕地看著樹下的畫面,那個天然形成的陷坑裡堆著幾截人類的屍體,淡淡的血腥味道,讓它們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