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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僧腹內的腸子,也隨著那些鮮血,從被小刀破開的豁口裡流了出來,冒著淡淡的熱氣,還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武僧的左手擱在腹部傷口下,捧著越流越多的腸子,神情漠然看著陳皮皮,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那處傳來的痛楚。
一滴血珠落在陳皮皮的指尖。
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幕,不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麼。
陳皮皮沒有殺過人,甚至沒有進行過真正的戰鬥,沒有見過戰鬥里的生死決絕,更沒有看過如此血腥的畫面。
他這輩子就是前些天在長安府冬園裡與王景略戰過一場,憑恃著修行境界上難以逾越的森嚴界壑,贏得瀟灑隨意。
陳皮皮一直以為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就應該那樣瀟灑隨意,然而直到今天,看到身前這名武僧剖腹捧腸的血腥一幕,他才明白真正的戰鬥無關境界實力,更無關風度姿儀,只關勝負以及生死。
這名武僧只是想要擾亂自己心神一絲,便不惜捨身成仁,這是一種怎樣值得尊敬或者說值得恐懼的精神氣魄?
武僧臉色蒼白無比,他神情淡然看著陳皮皮,聲音微微顫抖說道:「自剖心腸,請十二先生明白規矩。」
這兩名來自月輪國的僧人,為今日長街相遇確實做了極其充分的準備,他們很清楚歷史上的書院二層樓,向來不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於是他們不惜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來嘗試撼動這種不講規矩的規矩。
對陳皮皮來說,眼前血淋淋的畫面和武僧左手間那些粉色的腸子,毫無疑問是一場極為震撼的教育,這種震撼或許無法改變書院教育讓他形成的關於規矩之類的看法,卻已經足以讓他怔住了一瞬間。
一瞬間便已經足夠。
因為只需要一瞬間,中年僧人和寧缺之間的戰鬥便結束了。
中年僧人的強大,便在於一念之間可以降魔除妖。
陳皮皮的指尖在長安城的晨風中微微顫抖。
此時那名中年僧人的精神力盡數在寧缺身上,根本無所防禦,他只需要輕輕一點便能殺死對方,然而他知道那場無形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便等若說寧缺已經死了,如果小師弟死了,他再做任何事情又能有什麼意義。
陳皮皮的臉頰顫抖了起來,顯得格外痛苦。
他決定稍後把身前這兩名僧人全部殺死。
雖然他已經隱隱猜到那名中年僧人的來歷有問題。
雖然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殺過人。
但如果用大師兄的話來說怎麼看都不會短命的寧缺就這樣短命地死了。
那麼這個世間哪裡還有什麼必須遵守的原則或規矩?
世間最快的事物不是霧不是雨不是風而是閃電。
世人經常用疾逾閃電來形容意念這種東西。
意念動時,沒有任何時間的流失速度能追上它。
所以一念之間,在精神的世界裡,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當中年僧人挖血塗臉,施出精血飼佛法門時,寧缺意念所處的那個空間內,頓時隨之發生了很多震撼的畫面與變化。
那座高達數十丈的石佛,一直沉默安寧站在滿天石雨之後,鼻下一道直線沉默千年不曾開啟,便在這時忽然咧開,於是有了嘴。
兩道濃稠有若鐵漿的血水,從石佛的嘴角流了出來。
這兩道血水沒有向地面滴落,而是無視真實世界裡的空間法則,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逐漸塗滿那面巨大的佛面。
石佛面容上隨著濃血蔓過,出現了很多深刻的裂口,如同龜裂的乾涸大地,然而泡在血水中,更像數千個人身上的血口。
一道極為強大的威壓,從石佛處盪開,傳遍整個空間。
石佛肅穆的臉上滿是無數道細微的傷口,浸泡在血水之中,本應是猙獰血腥之像,反而卻顯得愈發悲憫,仿佛舊廟裡的金漆脫落後只留下斑駁滄桑。
石佛臉上的血越來越稠,無上悲憫意越來越濃,天地間所有的血腥戰亂分離傷害,一應負面情緒似乎都被佛面吸收了進去。
只留下了一片極為乾淨純潔的世界。
自空中不停墮下的土石被淨化,變成滿天白色的聖潔蓮花,幻作無數花雨紛紛揚揚,向寧缺的身體灑了下來。
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棉襖上,靜寧無聲,卻悄然撕開一道口子,鮮血就像溢出碗沿的酸辣麵片紅湯般滲了出來。
寧缺抬頭望天,眉尖微蹙,意念一動,調出體內的浩然氣,自眉心間磅礴噴出,隨氣之所循,所有接觸著的蓮花瓣均自碎去。
然而漫天風雨漫天花,蓮花的數量太多,又哪裡完全能都隔絕在天空之上?
蓮花朵朵開放,瓣瓣落下,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的身上,切割開他的棉襖,鑽進他的皮膚,把他身上的血肉片片刮落離骨。
無盡的痛楚潛進骨髓之中,然後向著身體每一處炸開,最終匯進寧缺的腦中,令他識海震盪如潮,痛苦到了極點。
以精血飼佛,乃是佛宗強大法門。
然而漫天花雨之後滿臉血水的石佛,實際上走的是捨身成佛的意思。
捨身成佛,暫造一蓮花淨土,淨化一應妖邪穢意,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間普通佛宗法門的範疇,乃世外的無上妙境。
非大毅力大決斷大慈悲大邪惡之佛子,不能入此妙境。
即便是已然晉入知命境界的陳皮皮,若被佛宗大德度入這片蓮花淨土之中,也會面臨極大的麻煩,必須極小心翼翼地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