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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此時回憶先前那刻在酒席上的強硬尖刻,自己也覺得有些有趣,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隆慶皇子的作派,我便非常不高興,當那個小道童說出那番話時,我真是掀桌子殺了他的心都有,只是……殿下您也知道,我這點兒微末本事哪裡殺得了他,那就只好刺他幾句討些利息。」
「這還只是利息?」李漁笑著說道,然後她想到後日那件大事,想到今日席間仿佛被人遺忘的燕太子崇明,漸漸斂了笑容,神情凝重看著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後低聲說道:「今年只有一個人能進二層樓,那個人……有沒有可能是你?」
寧缺看著窗內女子認真的神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管西陵神殿和燕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我也不理會朝廷與他們之間達成了怎樣的協議,我只知道,我非常不想看到隆慶走進二層樓。」
李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寧缺回視著她的眼睛,無奈地攤開雙手,說道:「隆慶皇子是站在知命境界門檻上的修行者,是西陵神殿裁決司的大人物,而我……只是書院一個普通的學生,殿下指望我去做他光輝道路上的攔路石,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李漁眼中的光澤漸漸散去,她看著寧缺這張乾淨清新卻依然尋常的臉,心想自己也著實是昏了頭腦,怎麼會想到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傢伙身上,不由自嘲一笑,隔窗伸出手去,在桑桑臉頰上輕輕一捏,誇獎道:「你比你家少爺能幹多了。」
這大半年裡,桑桑經常去公主府玩耍,與李漁十分熟捻,也不怎麼抗拒這般親熱的動作。她打了一個酒嗝,輕聲說道:「少爺才是真正地能幹。」
固山郡都尉華山嶽輕夾馬腹,來到皇室馬車旁,看著前方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馬車,忽然開口說道:「一年未見,想不到那個邊城少年居然入了書院。」
「去年在旅途上,呂清臣先生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既然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便能確定寧缺這小子能入書院,那為什麼不能相信他能進二層樓?」
李漁的目光越過車窗,看著前方街巷上的熱鬧人群,淡然說道:「今日看見他在庭院間侃侃而談,我忽然想起了這句話,想起呂先生對他奇怪的寄望,不禁產生了一個想法,這一次會不會是我看走眼了?」
「今日他在飲宴上表現確實精彩,沒有讓我大唐帝國和書院丟臉,但……這畢竟都只是些言語上的本事功夫,若要他在戰場考場之上正面迎戰隆慶皇子這等絕世修行天才,正如他先前自陳,這實在是太看得起他了。」
華山嶽不以為然評論道,在他看來,把寧缺這樣一個普通書院學生和隆慶皇子相提並論,本就不該這樣去想,因為這種想法太過荒唐。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李漁放下青色的車簾,向後倚靠在織金的椅墊上,抬起手肘輕支下頜,因為清晰所以銳利的眉眼間帶著絲頗堪玩味的笑意。
「如果你真是堪用之才,那麼日後終究還是會成為我的人才。」她微笑想著,喃喃說道:「因為至少我已經知道,你的要害是什麼。」
當馬車在大街中央相聚閒聊之時,得勝居正門處已經走出來了一大群人,他們穿著道袍神服,表情肅然,正是西陵神殿一干人等。
隆慶皇子表情平靜走在人群中央,甫一出門,那張絕美的容顏便引來街上女子們的一片驚呼尖叫。聽著這些表達喜悅愛慕的呼喊,他沒有因此而動容喜悅,也沒有露出厭惡神情,只是肅然澄靜。
緩步踏上鐫刻著符文的金黃色馬車,他閉著眼睛沉默片刻,忽然睜開雙眼,淡然說道:「那個書院學生,確實不是修行者。」
西陵諭天院副院長莫離神官,神情恭謹坐在他的對面,雖然當年二人有師生的名義,但當隆慶皇子成為神殿裁決司道痴之下第二號人物開始,二人之間便有了一道尊卑鴻溝,沒有誰敢逾越半步。
莫離神官蹙眉憤怒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唐人刻意安排好的。」
隆慶皇子想起那名藏著陰暗角落裡偷酒喝的小侍女,面無表情搖了搖頭。
車廂外,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了悠揚中正的樂聲。
隆慶皇子忽然輕輕一笑,俊美容顏如桃花綻放般奪目,喃喃感慨說道:「居然會為了一個小侍女而失態,看來入了長安城,我的道心也蒙上了些微塵。」
確定寧缺和桑桑並不是修行者,他便不想再理會此事,因為他的驕傲在於別的更高層次的地方,他來大唐長安城的目的是要進書院二層樓,然而……
笑容漸漸斂去,隆慶皇子神情冷漠說道:「查查那個學生是誰,我很討厭他。」
回到臨四十七巷老筆齋中,桑桑解下背後用粗布裹著的大黑傘,便開始準備去淘米燒飯,今日喝了不少烈酒,但那些貴人們喜愛的精緻果子美而不實的小碟佳肴實在是很難填滿主僕二人被邊塞風沙磨礪出來的腸胃。
寧缺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撐著窗欞看著湛藍的天空發呆,想著今日在得勝居里的遭遇,忽然皺著眉頭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很討厭那個傢伙。」
他沒有說是哪個傢伙,但桑桑知道就是那個傢伙,她將汲起來的井水倒入大罐中,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回頭望著窗戶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很討厭那位皇子殿下,今天本來還想去摸摸他的臉,問問他用的是什麼脂粉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