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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望向寶樹大師。從在瓦山看到那方佛輦時,他便心生警惕,也清楚佛宗與月輪國之間的關係,只是不知道對方會做到哪一步。
寶樹大師沉默看著他,目光落在他落在腰側的左手上。
先前他施出佛宗大手印時,寧缺的左手擺了一個鳥喙之式。
正是那個擬鳥喙的手法,讓大手印下壓之勢生出了一絲凝滯。
寶樹大師不知道寧缺那個手式的來歷,猜想應該是書院的絕學,只是依然不解,為什麼感覺寧缺似乎對佛宗大手印了解極深。
寶樹大師的沉默,在殿內眾人的眼中,自然是因為別的原因。
曲妮瑪娣把陸晨迦摟進懷裡,看著她臉上的血水,想著自己慘死在長安城裡的兒子,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怨毒。
她狠狠盯著寧缺,聲音沙啞難聽痛苦喊道:「你這個畜生,殺了懸空寺道石大師,又把晨迦傷成這樣,我月輪與你勢不兩立!佛祖也不能容你!」
殿內諸人沉默。誰都知道懸空寺道石大師與寧缺在長安晨街上的那場戰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代表著佛宗對書院入世之人的挑戰,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寧缺都沒有任何過錯可言,只不過人們也很清楚曲妮瑪娣為何會如此悲痛。
「你殺我來我殺你。」
寧缺說道:「隆慶背叛昊天,西陵神殿發下詔令,人人得而誅之,晨迦公主居然為了此賊意圖謀殺光明之女,我代神殿出手懲戒有何問題?」
殿內諸人望向真正代表西陵神殿的程立雪司座大人。
程立雪神情平靜,沉默不語。且不說花痴確實觸了西陵神殿的忌諱,即便沒有,寧缺作為光明之女未來的丈夫,神殿也不會發表任何意見。
寧缺看著曲妮瑪娣,說道:「至於道石死在我手中,你要替自己的私生子報仇,動手便是,何必要把佛宗和月輪牽扯進來,我真想知道佛祖究竟是不能容我,還是不能容你這個不守戒律的老尼姑。」
聽著這番話,寶樹大師神情微凜。
寧缺看著他,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懸空寺確認要管這件事情?」
「我佛慈悲為懷,懸空寺稟持此念,無數年來極少參與俗世之事,你與晨迦公主之間的仇怨,我本不應該管。」
寶樹大師神情漸漸嚴肅起來,聲若鐘鳴,說道:「然而十三先生居然入了魔道,我懸空寺又如何能夠不理,我親眼所見,又如何能不管?」
聽著這番話,殿內諸人望向寧缺的腳下,臉色變得有些怪異。
寧缺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腳下有幾塊碎石礫,黑色院服的腰間有個灰色的小點,看顏色,應該是被石頭擊中後留下的痕跡。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先前寶樹大師的佛宗大手印,姿式有些奇特——右手平伸,食指微屈,看著就像頑童在彈石子——原來是真的在彈石子。
修行者的肉身依舊像普通人那樣脆弱,哪怕是知命巔峰的強者,依然可以被一個屠夫輕鬆地開膛剖肚,當然那首先得是那位強者不還手。
只有兩種修行者,能夠憑自己的身體把一顆堅硬的石子震碎,在先前的戰鬥中,沒有人感覺到寧缺以念力召喚天地元氣護體,自然說明當初他符武雙修的傳聞並不屬實,同時也說明他修行的是不容於世的魔宗功法!
佛殿內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麼。
程立雪震驚看著寧缺,正所謂道魔不兩立,他身為西陵神殿天諭司大司座,發現一名入魔的修行者,理所當然應該憤怒站起,將對方斬於道劍之下……
然而寧缺不是普通人,他是書院十三先生,是夫子的親傳弟子。
不要說是程立雪,就算是掌教大人在場,也會覺得這件事情非常棘手。
程立雪腦中一片混亂,想要站起,卻又不想站起,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了桑桑,頓時平靜下來,覺得好生慶幸。
光明之女在上,這件事情哪裡輪得著他來代表西陵神殿表明態度,至於光明之女和寧缺關係親密,肯定不會代表神殿降下雷霆,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確認寧缺入魔,佛殿內安靜了很長時間,但終究有人會表明自己的態度,而且那個人的態度非常堅定,非常強烈。
曲妮瑪娣姑姑一面咳血一面大笑,笑聲里滿是快活和癲狂的味道,她看著寧缺厲聲怨毒喝道:「我倒要看看佛祖到底能不能容你!」
寧缺靜靜看著寶樹大師,心想懸空寺果然是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這位首座手段確實高妙,竟能佛法無聲,讓那塊石頭落在自己的院服上。
緊接著,他想明白今天這件事情,肯定是這位懸空寺高僧早已謀劃,不然沒有誰會在那種緊張戰局裡,還會想著這樣做。
想著老師當年的叮囑,他搖了搖頭——夫子曾經對他說過,小師叔修行浩然氣之後,便再沒有讓任何敵人觸碰到自己的身體,所以哪怕全世界的修行者都猜到小師叔已經入魔,卻沒有任何人敢當面指出來。
寧缺自幼打獵砍柴,養成了近身肉搏的習慣,所以總是容易忘記老師的囑咐,而且入知命境後有些過於自信,沒想到卻被懸空寺的僧人抓住了把柄。
然而……那又如何?
小師叔入魔,舉世皆知卻無人敢提,自己雖然遠不如小師叔當年,但卻有比小師叔更強大的地方,難道還會怕了這些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