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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搖著槳。
他倚在船首,不時把小鐵罐扔進湖水,不理會驚著荷葉上的魚。
小船隨意遊走,他隨意扔著,此情此景看似愜意自然,實際上他把小鐵壺扔入湖中的位置都牢牢記在了腦中。
舟行蓮間,青葉田田。
湖水乍破,噗通噗通,清脆好聽。
就像不時有青蛙,從船上跳入湖中。
小船駛出蓮田時,小鐵壺也已經全部沉進了湖水中,此時天空已經被雨雲覆蓋,不知是暮時還是何時。
寧缺站在船首,看著越來越近的湖岸,岸畔那座有些險陡,卻並不高的雁鳴山,眯起眼睛,比昨日要清涼許多的湖風拂上臉頰,很是舒服。
船至南岸,二人登岸入林,一路撥草覓道而行,終於走上了雁鳴山的峰頂。峰並不高,卻可以俯瞰湖面。
寧缺望向湖北岸的院落,看著那些在花樹檐壁間若隱若現的線條,在心中默默與七師姐留下的陣法比較,確認沒有什麼偏差。
「如果昊天能賜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把這片湖山與驚神陣相聯相通,那麼我相信我能夠在這裡殺死我想殺死的任何人。」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似乎昊天都無法再容忍他的自大和囂張,天穹里密布的雨雲深處驟然閃過一道亮光,然後傳來隆隆的雷聲。
暴雨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瞬間化作無數水簾,籠罩了整座長安城,雁鳴湖與雁鳴山在雨中沉默無言。
就在電閃雷鳴的那剎那,桑桑以最快的速度撐開了大黑傘。
寧缺抬頭看著黑傘,說道:「雷雨天打傘容易被劈死。」
桑桑說道:「小時候你就說過,但我們沒有被劈死。」
寧缺嘆息說道:「果然是個很神奇的世界,那就閉上眼睛感受一下吧。」
暴雨如注。
雷電交加。
桑桑站在崖畔,面對撼動不安的湖水,緊閉眼睛,緊握大黑傘的傘柄。
不知道過了多久。
寧缺神情凝重問道:「感覺怎麼樣?」
桑桑睜開眼睛,眼眸里的明亮要勝過雨雲里的閃電。
「我能感覺到一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舉傘
桑桑是個小侍女。
桑桑不是普通的小侍女。
她記憶力驚人,從開始識數起,便能輕而易舉記住見過的所有數字,這一點,可以由渭城的軍民們集體作證。
她很聰慧,這一點可以由頹然走出老筆齋數次的陳皮皮作證,陳皮皮可是被昊天道門及長安書院共同認證的天才。
桑桑之所以經常顯得有些笨拙甚至是愚鈍木訥,並不是她的腦子真的不好使,用寧缺的話來說,她只不過是有些懶,懶得去想很多事情。
寧缺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桑桑身上的特殊之處,比如她的聰慧,她那與眾不同的能力,只不過過去的十幾年間,他根本沒有去思考更沒有去觸碰桑桑身上的這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這是他本能里的選擇。
因為他想不明白,自己在河北郡荒田道畔屍堆里揀了一個小女嬰,而小女嬰身上卻似乎藏著某些秘密,他有些隱隱恐懼。
直到光明大神官逃離西陵,來到長安城,收了桑桑為徒,桑桑成了西陵神殿下一任光明大神官的不二人選,寧缺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命運烙印在桑桑身上的痕跡,這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嬰的機緣。
命運和秘密已經出現在眼前,那麼便不再恐懼,只能承認並且接受,這半年裡,寧缺不再躲避,而是開始培養訓練或者說發掘桑桑在修行方面的潛質。
今日雁鳴湖畔雷雨磅礴。
桑桑站在峰頂崖畔,握著大黑傘,說自己感覺到了一切。
兩年前,從渭城來到長安城的旅途中,呂清臣老人曾經告訴過寧缺,修行者初悟之時,能夠感覺到的天地元氣範圍,代表那名修行者的資質,甚至可以預兆出將來他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哪一步。
有的修行者能夠感覺到一片池塘,有的修行者能夠感覺到一片湖泊,強大如劍聖柳白悟道之時,感覺到的是一片大河。
寧缺感覺到的是一片溫暖的海洋,只不過這一點,他始終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修行潛質會比劍聖柳白更強,事實上,後來修行途中的種種故事都證明他的感覺似乎有些偏差。
桑桑此時說感應到了一切,並不代表她比柳白更加強大,而是代表著別的意思,只有寧缺和她兩個人才懂的意思。
「你這時候試?」
桑桑把大黑傘遞給他。
寧缺接過大黑傘,手掌與傘柄間儘是雨水。
念力緩緩釋出識海,經由手掌渡入大黑傘的傘柄,再悄無聲息覆上大黑傘滿是油污的傘面,穿過磅礴的暴雨,向著崖下的雁鳴湖瀰漫而去。
寧缺也感覺到了很多。
他感覺到了這面被暴雨擊打得跳躍不安如沸水般的湖,他感覺到了蓮田裡啪啪作響不安如鼓面的荷葉,他感覺到了荷葉下驚恐萬分的青蛙,他感覺到了湖水深處那些像石頭般的小鐵罐。
寧缺抬頭望天,黑傘後傾,暴雨頓時打濕了他的身體。
天空中烏雲翻滾擠壓,黑雲之後還是黑雲,無數雨水從層層黑雲中傾瀉而下,看上去就像無數條蒼老的黑蛇在瘋狂地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