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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那位劍閣強者道歉的態度很誠懇,語氣很溫和,寧缺感受到了對方想要傳達的善意和誠意,尤其是確認對方知命境強者的身份後,這種善意和誠意更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加重了很多倍。
身在爛柯古寺,病中的桑桑需要佛宗的僧人治療,寧缺本就沒有想著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見對方如此誠懇道歉,便揮了揮手示意作罷。
馬車裡安靜片刻,再次響起那名劍閣強者誠懇而善意的聲音:「我家公子確實唐突失禮,不過既然朋友你前來禮佛,多分心誠也是美事。」
這句勸告,雖說也是善意,然而卻難以自抑地流露出幾分教誨的意思。寧缺心想,那人畢竟是知命境強者,倒也並不意外對方這句話里流露出來的口氣,搖頭說道:「你們南晉拜的是昊天,卻來拜佛,佛祖也不見得有多高興,我也一樣,以前沒問題時我從來沒有拜過佛,如今出了問題再來拜,再如何虔誠恭謹,佛祖也不見得會信我,既然如此,何必在意態度。」
那位劍閣強者在車中嘆息一聲,似乎有些遺憾於聽到寧缺會這樣回答,道了聲告辭,數輛馬車便緩緩向著東面的偏殿行去。
盂蘭節乃是世間盛事,這個秋天不知有多少大人物會齊聚爛柯寺,尤其是數日後,隨便行走便可能遇著一位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所以寧缺對這場偶遇並沒有太過在意,哪怕他此時已經猜到了那名年輕公子的真實身份。
秋雨漸急,落在大黑傘的傘面上,雖然沒有滲過傘面打濕二人,但寺中的溫度卻變得越來越低,寧缺牽起桑桑的手,準備回別院休息。
離開之前,他看了一眼遠處瓦山頂。
佛祖石像,便在那處靜靜地注視著山下的世界,被雨水打濕的面容,顯得愈發慈悲憐憫,似在同情那些陷落在生老病死羅網裡的世人。
「如果真如佛祖您所說,世間有所謂因果循環,那我這輩子做過很多惡事,想必得不到任何好報。但我一直很注意不讓桑桑的手染上太多鮮血,我真的盡力了,所以就算有報應,也只能報應到我身上,而與她無關。」
寧缺看著秋雨中的佛像虔誠地默默祈禱。
「如果你堅持因為我的惡行而遷怒她,甚至讓她離開,我便毀了你在世間最大的這尊石像,燒了爛柯寺和月輪七十二寺,殺盡天下僧徒,滅你佛宗滿門。」
來自南晉的數輛華貴馬車,安靜停在爛柯寺某座偏殿前,數名眼神犀利的中年男子,冷漠地注視著四周,保護著殿裡的主人,還有幾名隨侍的官員模樣的人,在殿前的廊下避雨,卻沒有入殿。
雨中的佛寺偏殿,愈發幽暗,殿裡供奉著的十餘座石尊者像,散發著淡淡的冷光,這些尊者像或笑或悲,裸露在空氣里的雙手,或合什或攤開,動作各異,流露出一種很奇妙的美感和莊嚴感。
一名穿著青衣的中年男子,在這些石尊像前駐足觀看,負在身後的雙手修長而穩定,正是先前車中發聲的那位劍閣強者。
看著這些石尊者像,他感慨說道:「爛柯寺,月輪白塔寺,還有長安城裡的萬雁塔寺,都供奉著這些石尊者像,據說有宿慧的人,能夠從這些石像里看出佛門手印的真義,遺憾的是我只能感覺到那些智慧的存在,卻領悟不能。」
偏殿裡一片安靜,先前那名出言訓斥寧缺的南晉貴公子,臉色十分難看,雖然他不好對這位劍閣強者說什麼,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十分不滿此人先前替自己向寧缺道歉,讓自己覺得無比羞辱。
中年男子看著貴公子陰沉的臉色,在心裡嘆息一聲,緩聲勸慰道:「修行界裡藏龍臥虎,更何況爛柯寺召開盂蘭節大會,那些很少踏足人間的奇人異士說不定也會出現,我南晉雖然不懼,但何必招惹這些麻煩?」
隨著那位貴公子參觀爛柯寺的,還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看老者佝僂的體貌,應該只是普通人,腋下很奇怪地夾著張棋盤,臉上的神情十分冷傲。
這位老者乃是南晉國手,更有棋聖的稱號,此生在棋枰之上罕有敗績,出入宮禁無礙,所以養成了驕傲的性情,想著公子是何等樣身份的人,難道還會怕麻煩,不悅說道:「程先生乃是劍聖大人的師弟,難道還會怕這些小麻煩?而且先前聽那打著黑傘的年輕人的口音竟是唐人,那便更不應該退避。」
年輕貴公子心想正是這個道理,看著中年男子,想聽他怎麼解釋。
中年男子姓程名子清,乃是劍閣里有數的知命境強者,自然不在意那名老者的態度,即便對年輕公子的眼光也視若不見,淡然解釋說道:「歧山大師對我南晉有大恩,如果真在爛柯寺里弄出是非,無論師兄還是陛下,都不會高興。」
陛下自然是南晉皇帝陛下,他的師兄自然便是劍聖柳白,此時程子清請出這樣兩座大山,偏殿裡馬上回復安靜,再無人敢有異議。
程子清走出偏殿,在廊下找著一名避雨的南晉年輕官員,用眼神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看著那名年輕官員微微蒼白的臉,問道:「是他?」
那名年輕官員姓謝名承運,正是當年在書院頗有才名的南晉謝三公子,後來在書院二層樓考試中,隨著寧缺最終成功登頂,這位謝三公子黯然離開書院,回到了南晉,憑藉當年少年探花的美譽,沒過多長時間,便在南晉朝廷里擁有了自己的位置,今年更是被南晉皇帝任命為太子殿下的親近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