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頁
便在這個時候,帳外傳來了緊急軍情。
金帳王庭大軍南下!
西陵神殿誥令天下伐唐!
軍帳里一片死寂,王景略臉色很難看,許世的臉上也早已沒有了笑容,回復到大唐軍方首領應有的威嚴與沉穩。
「你馬上回鎮南軍。」
許世看了一眼帳外黑沉的崤山,說道:「如果新帝和殿下沒有犯糊塗,這時候讓鎮南軍北上的軍令,便應該已經到了。」
王景略微微一怔,說道:「那您呢?」
許世說道:「既然舉世伐唐,我當然要去長安城坐鎮,你不用擔心什麼,殿下肯定有旨意讓我儘快北歸。」
王景略點了點頭,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蹙眉說道:「西陵神殿既然發出誥書,他們肯定想對您不利。」
許世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先前就說過,這是在我大唐境內,誰敢來殺我這個鎮國大將軍?」
王景略說道:「現在還有什麼事情是西陵神殿不敢做的?」
「我從軍數十年,難道不比你清楚?如今我們在崤山之下,如果有人想要對我不利,便要從清河郡那邊翻山越嶺而來,清河郡那邊的人又不是瞎子。」
許世微笑說道:「而且你要弄清楚,我雖然已經老了,但不是那麼好殺的,世上有資格來殺我的人,沒有幾個。」
王景略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扳著指頭數來數去,還真找不出來誰,能真正威脅到老人家,老人家雖然很老了,但還是很強的老人家。
軍情要緊,王景略要帶回許世大將軍的最新軍令,還要協同鎮南軍將領組織北上抗金之事,所以連夜離開了崤山。
就在他離開崤山後不久,許世認真地穿好軍靴,穿好盔甲,然後走出了軍帳,看著夜色中的山林,緩緩眯起了眼睛。
營帳里的近衛們,聽到了盔甲與劍鞘撞擊的微聲,極為警惕地走出帳來,來到大將軍的身邊,低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許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夜山。
他很想像先前支走王景略一樣,支走這些近衛。
但也正像他先前對王景略說的那樣,這些近衛是皇帝陛下賜給他的私軍,忠誠無雙,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離開他的身邊。
「世上有資格來殺我的人,確實沒有幾個。」
許世看著安靜的夜林,緩聲說道:「西陵神殿掌教大人,魔宗二十三年蟬,劍聖柳白,還有那幾個年輕的天下行走……但我總以為這些人不會以千金之軀犯險來殺我,更沒有想到,居然是您來親自出手。」
一道宏亮如雷的聲音,忽然在夜山里響起。
「夫子與唐帝死後,大將軍你便是唐國最後的精神氣魄,如果我不親自出手,豈不是顯得對你太過不敬?」
話音落處,崤山一陣震動,山岩崩落而下。
一座巨輦,碾林碎石而現。
輦上幔紗萬重,縱在漆黑夜色里,也能看到裡面光芒萬丈的那個高大身影。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親至。
輦畔是六十四名西陵神衛。
「荒原之戰前,掌教大人多年不下桃山,如今竟為了我這個老病將死的老傢伙深入唐境冒險,許某也不禁生出些飄飄然之感。」
許世的聲音就像寒冷的鋼鐵,一字一字破風而去,落在黑暗的山林里,在巨輦之前炸響:「但我還是想知道,今夜究竟誰能活著。」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咳了兩聲。
王景略正在夜林里疾行。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抬頭向上空望去。
今夜有雲,無月,天穹一片漆黑。
此時忽然落起雨來,雨水落在他的臉上,啪啪作響。
雨水流進他的嘴裡,感覺有些咸與澀。
王景略霍然轉身,向來路奔去。
當他衝出夜林,來到一處崖頭時,只見遠處山林崩飛,飛沙走石,即便夜雨再如何狂暴,也無法遮掩住那處恐怖的天地元氣衝撞。
王景略清晰地感覺到了許世大將軍的氣息。
他感覺到大將軍的氣息越來越黯淡。
他跪倒在雨水裡,撕心裂肺地喊道:「不!」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將軍先前已經隱約看到了命運的走向,所以才會讓自己回鎮南軍,實際上是讓自己避開這場驚天之戰。
春風亭雨夜後,王景略從軍,便一直在許世將軍麾下。這些年來,他像子侄般服侍著將軍,自幼便習慣了孤單的他,開始喜歡上軍營的嘈亂,他甚至覺得許世大將軍就像自己的父親。
他微胖的臉漸漸瘦削,他那顆遊戲人間的心漸漸沉靜,他漸漸明白相對於自由,世間還有很多別的美好,同樣值得珍惜。
然而在今天這個雨夜裡。
那些美好都被撕碎了。
王景略跪在滂沱的大雨中,失聲痛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重新站了起來,抹掉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神情漸顯堅毅,轉身向北方狂奔而去。
他不回鎮南軍。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長安城。
他要告訴長安城裡的人們。
許世大將軍死了。
那個殺死大將軍的可怕強者,正在向長安城而去。
而清河郡……叛了。
清河郡的風景明秀雅致,民宅白牆黑檐,高低互現,清溪石橋,與大唐別處的壯闊風景,有著很大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