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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非常不解,佛祖明明已經涅盤,怎麼可能還活著?
「什麼是涅盤?」桑桑問道。
寧缺微怔,說道:「涅盤是佛宗的最高境界……」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涅盤就是死,為什麼不乾脆叫死?」
這個問題很簡單,甚至帶著一種不講理的味道,但寧缺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很清楚,她的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經說明了問題。
桑桑望向窗外飄著雪的荒原說道:「如你老師那般,佛陀亦曾思考如何能夠勝我,他想用智慧來洞悉我,卻不能成事,於是他想勘破因果,再跳出因果熬過時間,便能熬過我,然而誰能真的跳出因果,超越時間?」
寧缺說道:「所以?」
桑桑說道:「佛陀把自己藏了起來讓我找不到他,然後機緣到時,自會甦醒。」
所謂機緣,難以定述,或者是她回歸神國之時,或者是她難離人間,日漸虛弱之時似佛祖這樣的大能,必然自有妙算。
寧缺明白了一些,卻有更多的不解,昊天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佛祖的生死?就連夫子當年,也不可能完全避開昊天的眼光只不過他與人間合為一體,昊天沒有辦法確認他的本體罷了。
「我確實無所不知。」桑桑說道:「所以我不解,所以我要來看看,如果佛陀還活著,我便把他殺死,這樣我便知曉他的生死。」
不知佛祖生死,那麼便找到你,如果你已死便罷了如果你還活著,那麼我便殺死你,於是你的生死便能確定,這是何等樣霸氣的宣言。
只有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寧缺忽然覺得在這樣的妻子面前,自己確實只能做一個居家男人所以他很自覺地拿起那些黑布,開始縫補大黑傘。
如那年秋寧缺和桑桑又從爛柯寺來到西荒。只不過當時他們通過佛祖的棋盤來的,現在佛祖的棋盤在他們的手裡。
荒涼的原野上,有一棵孤伶伶的樹。
樹幹灰白,葉若蒲團,於微雪間青青團團,正是菩提樹。
菩提樹下有幾處微陷的痕跡,裡面光滑如鏡,十分潔淨,沒有落葉,沒有積灰,也沒有雪花,裡面什麼都沒有。
佛祖於菩提樹下側臥閉目涅盤,這些便是他留在人間最後的痕跡。
黑色馬車停在菩提樹前,寧缺和桑桑走了下來。
菩提樹下有名老僧。
這位老僧頭戴笠帽,手持錫枝,身體仿佛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其重如山,其實如原,便是罡風也不能撼動微毫。
老僧不是佛祖,而是當今人間之佛:懸空寺講經首座。
朝陽城一別,已是匆匆數個秋。首座是寧缺此生所見的最強者之一,夫子之下便是觀主與他,此時看他坐在菩提樹下,難免有些緊張。
講經首座沒有看寧塊,而是看著他身邊的桑桑,眼裡的情緒非常複雜,有憐惜有悲憫有同情,最多的則是堅定。
桑桑要去菩提樹下,看佛祖涅盤留下的痕跡。
首座坐在菩提樹下,他若不讓,怎麼看的到?
全盛時期的大師兄和二師兄聯手,都不見得是講經首座的對手,寧缺根本沒有想過憑自己,便能越過這道山脈。
是的,講經首座便是大地間一道無形卻極為雄峻的山脈,他的雙腳仿佛生在原野之間,手中的錫枝便是山脈里的巨樹。
「請前輩讓路。」寧缺說道。
首座靜靜看著他,說道:「為何要讓路?」
寧缺說道:「我們想看一眼菩提樹。」
首座輕嘆一聲,說道:「菩提本非樹。」
寧缺說道:「我們不是出家人,不打機鋒。」
首座說道:「即便菩提是樹,也是我懸空寺的樹。」
桑桑忽然說道:「這樹上刻了懸空寺的名字?」
這句話好不講理,好像頑皮的小孩子搶奪玩具時講的道理,講經首座哪裡想到昊天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怔住。
懸空寺講經首座,乃是修行界最巔峰的人物,但在桑桑的眼裡,不過是個凡人,就算他與原野連為一體,也就是塊有些笨重的石頭。
桑桑向菩提樹下走去。
寧缺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柳白縱劍入桃山後,這便是昊天與人類最強者的對話。
首座緩緩閉上眼睛,不看向樹下走來的她。
他坐在樹下,便是一道山脈,其根深植於地殼之間,其峰高聳入雲,已至青天,即便昊天來到人間又如何逾越?
桑桑走到菩提樹下,向首座身上走去。
她的腳落到首座的膝頭上。
首座的身軀並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她卻如此高大,如此豐滿。
她向首座的身上走去,就像是一隻白象要登上園林里秀氣的假山。
這畫面看著有些怪異,有些令人無法理解。
她的腳落在首座身上後假山便變成真的山脈。
這道山脈無比雄峻。
她毫不在意,繼續向上,左腳落在首座的肩膀上。
山脈再如何高,她只需要走三步便能登頂。
青色繡花鞋,與笠帽相觸,大地震動不安,天上亂雲橫飛。
她站在首座的頭頂,負手靜靜看著身前的菩提樹,看著遠方的懸空寺。
仿佛站在峰巔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