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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僕二人盯著床上的銀匣子,更準確地說是盯著匣子裡的那些紙張,臉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輒。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桑桑抬起頭來,有些不甘心問道:「全部都要送進宮裡?」
寧缺聲音微微沙啞說道:「當然不,最多三分之二,不……頂多一半。」
桑桑開始從匣子裡面挑選書帖出來,她的動作很遲緩很不舍,臉上的表情很心疼。寧缺也很心疼,帶著悔意感慨說道:「若當年便知道將來某日我隨意寫一張字紙便能當銀票使,我又怎麼會隨意扔了那麼多燒了那麼多?就算寫得差些,墨團塗得多些,但當半張銀票使總沒問題吧?這般算來,你說這些年我們扔了多少張銀票走了?」
聽著這話,桑桑忽然眼睛一亮,異常迅速跳下床去,揮手粗暴地把寧缺扯下床來,掀起床板伸手進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個小盒子。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開,取出裡面的紙張,興奮說道:「少爺,以前你扔的很多張紙,後來都被我揀了回來,你看看這些能不能換錢?」
寧缺微微一怔,下意識里拿起最上方的那張紙看了一眼,發現竟是卓爾死的那夜自己臨摹的喪亂帖,震驚問道:「這帖我早已經扔了,你什麼時候又揀了回來?」
桑桑微笑不語。
寧缺震驚無語,過了很長時間才醒過神來,伸出雙手捧著桑桑微黑的小臉,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活下去啊?」
正在這時,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
寧缺收回雙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說道:「離天亮還久吧?」
「是啊,少爺。」桑桑好奇問道:「怎麼了?」
寧缺正色說道:「這時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麵片湯。」
桑桑疑惑不解問道:「聽說皇宮裡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盤菜,難道少爺你沒有吃飽?」
寧缺嘲諷一笑,說道:「那些沒見識的人,以為皇宮是什麼地方?御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講究的是精緻,哪裡能山海一般搬上來?少爺我現在也是吃過御宴的人了,日後你不要在外面說這種話,免得被人聽見後恥笑我們眼界不寬。」
桑桑嗯了一聲,繼續平靜追問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爺你到底有沒有吃飽?」
寧缺臉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後老實說道:「確實沒吃飽。」
桑桑微笑說道:「我去煮麵。」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後山
清晨起床,桑桑替寧缺梳好頭,打好熱水後,便出了鋪子買了兩碗酸辣麵湯片回來,還特意加了兩勺牛肉臊子。洗臉刷牙結束,寧缺披著件單衣開始吃早飯,桑桑則開箱取衣服鞋襪做搭配。昨天夜裡書院春服已經被熨得極挺貼,鞋襪也全部都是新的,這些年來這般認真莊重處理寧缺的衣著,只有去年春天書院開學那日。
在桑桑的服侍下寧缺開始穿衣。他雙手挽著那根嶄新的密織細花腰帶,用力拉了拉。桑桑從床頭捧起一大堆牌子,往他的腰帶裡面塞,竟是塞了半天還沒有塞完。
寧缺從她手裡接過那面古樸小巧的木牌,指尖緩緩摩過其間光滑的紋路,暗自想著陛下昨夜給自己這塊天樞處的腰牌不知道有何用意,而且這牌子感覺應該被很多人用過。
腰牌本來應該是系在腰帶上,而不是塞進衣服里,只是寧缺現在手裡的腰牌數量實在太多——暗侍衛的腰牌,書院的腰牌,書院二層樓的腰牌,魚龍幫去年給的一塊客卿腰牌,再加上昨天新鮮到手的天樞處腰牌,如果全部掛在腰上,他完全可以去跳土風舞了。
寧缺摸了摸腰間鼓鼓囊囊的突起,眉頭皺了皺,在桑桑面前扭了扭腰,笑著說道:「來長安城一年,銀子掙了不少,這牌子也撈了不少,只是你家少爺我腰還不夠粗,日後牌子若再多些,只怕會掛不住。」
桑桑仰著小臉,看著他笑道:「少爺,你不要這麼得意行不行?」
寧缺得意說道:「在外面要寧靜致遠裝溫和,在家裡憑什麼不能得意幾下?」
出了老筆齋正門,熹微晨光之下,車夫老段和馬車早已經安安靜靜停巷口等候,只是今日老段沒有在車上等,而是老老實實站在鋪門外,模樣顯得異常恭敬。
車夫老段並不知道書院二層樓,也不知道什麼花開彼岸天,他昨夜被車馬行老闆叫去好生叮囑了一番,老闆說他走了好運,今後一定要把寧缺服侍好,於是他便老老實實拿出了在家裡侍候婆娘的勁兒,大半夜便起了床,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破天荒拿楊枝蘸著金貴藥刷了回牙,把馬車刷得乾乾淨淨黑亮無比,然後提前來到臨四十七巷候著。
看著乾乾淨淨的車夫與馬車,寧缺不禁有些訝異,略問了幾句便猜到大概是車馬行的老闆知道了一些什麼事,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便是不得意也難啊。
車輪碾壓著巷內的青石板道逐漸遠離,駛離東城駛入朱雀大道,然後出了長安城南門,上了帝國官道,向著遠方晨光下如同仙境一般的書院而去。
寧缺看著窗外道旁的青樹野花田畦,臉色平靜如常,這段道路上的和春明景看了太多次,已經無法引發他更多的思緒,看了片刻後便把窗簾放了下來。
坐在微微搖晃的車廂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數日來的疲憊與緊張早已離開了身軀,然而這竟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冷靜回憶這些天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