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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忽然笑了起來。
桑桑也笑了起來。
臨四十七巷巷口停著一輛馬車。
莫山山坐在窗畔,掀簾看著不遠處的老筆齋。老筆齋沒有關門,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鋪子裡的畫面,可以看到很多細節的東西。
她的眼神依然平靜,睫毛卻在微微顫動。
她看過雞湯帖,也正是因為那張便箋的拓本,漸漸對寫下這張便箋的男子多了很多想像,以至於未曾相見便生情意,也正是因為這幅雞湯帖,從去年夏天開始,她便對書帖最前面的那個名字非常熟悉。
她甚至比寧缺自己都更早明白那個名字對他的重要性,所以在荒原上她才會很多次地沉默思忖,所以她一定要見桑桑。
進長安城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桑桑,出乎她的意料,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侍女,然後今天她再一次看到桑桑。
這一次她看到的桑桑,是和寧缺單獨在一起的桑桑。
看著老筆齋里對桌吃飯的寧缺和桑桑,莫山山終於確信這兩個人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是一個單獨的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世間其餘的任何人都是世外之人,任何事都是世外之事,很難在那個世界裡留下自己的影子。
就像是眼睛和睫毛,只不過平時眼睛看不到睫毛,睫毛也刺不到眼睛,而當外界吹來一陣勁風時,兩者才會注意到彼此的存在。
「但我是山,不是風。」
莫山山緩緩放下窗簾,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身旁的酌之華。
酌之華猶豫說道:「我們真的就這樣離開長安城?」
莫山山平靜說道:「畢竟是大先生邀我前來,稍後我們去南郊書院,見過大先生之後,我們再離開。」
酌之華嘆息一聲,不再勸說什麼,拿著那封信下了馬車。
吃完飯後,桑桑去洗碗,寧缺坐在桌旁拆開了那封信。
信紙上是莫山山熟悉的筆跡,少女的筆跡並不一味娟秀細膩,走鋒飛捺間頗有寧靜外表下掩之不住的磊落決然意。
這封信里最後有幾段這樣的話。
「或許命運安排你們很多年前便是單獨的世界,不需要有人站在柴門外輕敲,也不需要有人在院外冬樹下呼喊打擾,但我不相信命運。」
「荒原一路同行,我要益極多,長安冬日並肩而游,很是歡喜。」
「雪夜紅牆,你曾說過喜歡,我曾說過喜歡是不夠的,而且最後證明確實是不夠的,但至少你曾說過喜歡,我很喜歡。」
「長安城與大河國相距甚遠,但不及荒原路途遙遠,若真想來,若真想去,也便極近,日後你來看我,或我來看你,或他山雲霧之中再見,都是人生歡愉事。」
「經歷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書所寫定然較今日更加壯闊,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看完這封信,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走回後院臥房,掀起床板,取出下面的匣子,卻發現匣子裡的銀票已經回來了。
看著匣子裡厚厚的銀票,他忍不住笑了笑,明白自己吃飯前就算不說那句話,桑桑也已經做好了搬回來的準備。
他把匣子重新放回床板下,看著手中的那封信思考片刻,扔進書桌旁的廢紙簍中,然後拿了大黑傘,對桑桑說道去前鋪等她。
桑桑洗完碗後開始打水,前天清晨便打過一次水,水缸基本上還是滿的,很快她便結束了家務活兒,習慣性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走回臥房開始換衣服,然後她看見了廢紙簍里的那封信。
她沉默了片刻,把蘸著水的雙手在圍裙上很認真地擦乾淨,走到廢紙簍前揀出那封信,又不知從屋裡那個角落摸出另一個匣子,很鄭重地把這封信放到了匣子的最深處,然後把匣子放回原位。
這是桑桑的小黑匣,裡面放著些寧缺基於某些原因決意扔掉,但對他很珍貴的東西,比如卓爾死後的那個雨夜寧缺摹的喪亂帖。
她知道這封信對寧缺來說是珍貴的,那麼便好好留著。
走出老筆齋,桑桑撐開大黑傘,跟著寧缺向臨四十七巷外走去。
寧缺早已經習慣了她鋪床疊被洗碗撐傘。
但走了片刻,他忽然從桑桑手裡接過大黑傘。
桑桑仰起小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微笑說道:「走吧。」
桑桑眯著柳葉眼,微笑著點了點頭:「嗯。」
長安城落下了第一場春雨,珍貴如油。
傘下的主僕二人看著雨簾,仿佛看見了從前和以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訪親、回京、凳上的小姑娘
就在天啟十五年的第一場春雨里,寧缺帶著桑桑去了長安城很多地方,首先去的當然是大學士府,畢竟無論如何,大學士夫婦是桑桑的親生父母,而且從最近這幾天的事情來看,對桑桑確實有真情有實意。
站在安靜的書房裡,寧缺有些不知從何處來的緊張,與前天那般狠厲強大的模樣截然不同,大概是因為他很清楚,今後有些事情就算不需要面前這對夫婦點頭,但在世人眼中他天生就比這對夫婦矮上一輩,那是好幾個頭。
曾靜大學士夫婦知道寧缺的身份,自然不會把他當成普通人看待,而且他們也知道自家女兒和寧缺間的關係並非尋常主僕那般簡單,所以對寧缺有三分尊重、三分警惕、三分不安還有一分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