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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強大的新生。
老道臉上的皺紋似乎變得深了些,又似乎變得淺了些,只剩下半截的身體,在榻邊微微前傾,臉和隆慶的臉貼得極緊,看著隆慶閉著眼睛、苦苦支撐的模樣,帶著笑容顫聲說道:「多吸點,再多吸點。」
他的笑聲很難聽,笑容很詭異,充滿了慈愛,又充滿了貪婪,感覺極為畸型變態,像黑夜山村裡的老妖,在哺育自己的大頭兒子。
便在此時,有數十道極為強大的氣息,穿透了堅硬的石壁,悄無聲息來到這個洞窟。每一道強大的氣息,便代表著這座山峰一處洞窟里的道門強者,這些道門強者,沒有干擾這場詭異的傳功,而是默默地關注著,可以察覺得這些氣息很平靜,卻又隱藏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隆慶對此一無所覺。
他蒼白的臉上湧現出極怪異的興奮的腥紅,不停起伏的喉嚨里傳來嗬嗬的聲音,就像剛剛出生的幼獸,閉著眼睛,蹙著眉頭,拼命地吮吸著自己能夠吮吸到的一切奶水,滿足到了極點,也迷醉到了極點。
老道看著隆慶,臉上也流露出滿足迷醉的笑容,或許是太過興奮,或是別的什麼原因,當年被劍斬開的腰腔,開始向外滲出血水,打濕了雪白的毛褥。
「再多吸點。」
「不要著急。」
忽然,老道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他盯著隆慶,聲若鋼鐵般冷漠,說道:「我給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給你,你就不能搶。」
隆慶依舊閉著眼睛,像是聽不到他的話。
真的很像餓壞了的幼獸。
第二十八章 天諭以幽暗
沒有得到反應,半截道人的眼眸里湧現出無窮震驚和不可思議的情緒,厲聲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
隆慶仍然沒有什麼反應。
剛剛出生的幼獸,個人實力自然極為弱小,然而對乳汁的渴望以及由此而蓬勃釋放出的生命濃度卻正好處於最強烈磅礴的時刻。
隆慶此時就是幼獸,他閉著眼睛,陶醉地、平靜地、貪婪地、饑渴地、天真地不停吮吸著自己能夠吮吸到的一切。
他衣襟上插著的那朵黑色桃花愈來愈黑,他的胸膛仿佛變成了深不見底、一片黑暗的深淵,從老道的手掌里不停地抽取著氣息。
老道的面容驟然變得更加枯槁,身體愈發瘦小,甚至已經隱隱有了佝僂的模樣,他雖然把自己畢生的願望,都寄托在跪在自己面前的隆慶身上,甚至願意把自己的半數修為都灌注到對方體內,然而此時他發現情況變得有些不對勁,甚至隱隱感覺到了極大的恐懼。
他是半截道人,哪怕損失半數修為,也依然能夠活下去,然而以隆慶此時貪婪恐怖的模樣,哪裡肯罷手?如果任由這種局面持續下去,哪怕他是曾經逾過五境的天啟境強者,也支撐不了太久,便會死去。
被腰斬之後活著,像老鼠一樣活在幽暗的洞窟里,是很可怕的精神折磨,但那畢竟是活著,在死亡的陰影前,沒有人會真的相信生不如死這句話,半截道人同樣如此,當年他被軻浩然一劍斬斷後,艱難又堅強地活了下來,那麼數十年後,他自然不可能願意就這樣死去。
「你太貪了!」
半截道人感受著念力如海潮般湧出自己的身體,眼眸里充滿了難以遏止的暴怒情緒,一道強大的氣息釋出體外,本來如碧湖汪洋般落在隆慶左胸上的枯瘦手掌,驟然間變成了一座大山,猛然前壓!
只聽得喀喇數聲脆響,隆慶左胸的肋骨連斷五根,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打濕了胸前那朵黑色的桃花,然後他醒了過來。
隆慶緩緩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老道,淡然說道:「既然已經開始,何必就此結束,既然已經吸了這麼多,為什麼不再多吸一點?」
半截道人知道他此時已經從那種近乎本能的癲狂狀態中醒來,沒有料到他居然敢如此說話,不由愈發憤怒。
然而他的憤怒來不及轉為暴烈的火焰,便已經被驚懼和惘然所取代。
先前他手掌化作山峰落下,擊斷了隆慶數根肋骨,卻沒能離開對方的胸膛,而是沾著血水,深深地陷進了隆慶的胸口裡。
隆慶的胸口有一個洞。
半截道人的手掌隔著道袍,伸進了這個洞裡,陷至小臂一半的位置。
上方有一朵染著血的黑色桃花。
半截道人想把手拔出來,但他無法做到。
他清晰地感覺著手掌和半截小臂,所接觸到的那些滑濕粘軟的內臟,那些隱隱蠕動的血肉仿佛要活過來,令人感覺十分噁心又十分寒冷。
隆慶身體上的這個洞,就像是一個泥潭,泥潭裡面有無數丈深的淤泥,那些淤泥無比粘稠,泥潭最下方則是幽暗的無盡深淵。
半截道人覺得自己此時正在這片泥潭裡掙扎,無數有毒的瘴氣不斷滲進毛孔,冰冷穢臭的黑泥漸要掩埋他的五官。
片刻後,他的身體便要被這片黑色的泥潭所吞噬,而輕若無質的靈魂,雖然能夠穿過這些淤泥,卻最終會進入無盡深淵,承受億萬年的孤獨。
那便是死亡。
半截道人愈發佝僂、甚至明顯肉眼都能看出縮小了一圈的身體,難以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看著隆慶,眼睛裡滿是驚恐憤怒和惘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自己無法阻止身前這個廢物攫取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