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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吹來的風拂動山林,拂動深草,拂動土陽城頭的軍旗,拂動他頭盔邊緣露出的發,那些花白的頭髮。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然而他的頭已然白了。
雁鳴湖畔新葺的宅院,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公主殿下李漁和她的繼子,還有司徒依蘭。
對司徒依蘭的到來,寧缺非常歡迎,他對身世可憐的小蠻王子,也沒有什麼意見,但對於大唐公主殿下的到訪,不免覺得有些麻煩。
他與李漁之間的關係不錯,但他很清楚她一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果不其然,當安靜的書房裡只剩下他和李漁時,麻煩便來了。
書房雕花窗外,是數株古樹,林蔭遮蔽著夏日,清風怡人,便是樹林裡那些蟬鳴,也並不令人覺得厭煩。
李漁端著碗涼茶,看著窗外隱隱可見的湖景,微笑說道:「蟬噪林愈靜,這片宅院果然不錯,難怪你這種吝嗇鬼也肯花這麼多銀子。」
寧缺嘆了口氣,心想果然便是要從這裡開始說話?
他走到李漁身側,說道:「多謝殿下送來的這些大樹。」
雁鳴湖畔宅院裡的古樹,全部來自李漁的皇室封地,這些樹木的價值不菲,光是運送出山再入長安城的費用便是個極可怕的數字,最關鍵的是,有好些珍稀古樹,即便是有錢都無法買到。
寧缺現在確實是個極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李漁乃是堂堂大唐公主殿下,哪裡需要小意討好他,這等重禮自然是要求回報的。
「終究是些山野之物,也不值多少錢。」
李漁走到書房陳列架旁,看著架上那些擺設古董,神情微微變化,輕笑說道:「這方筆洗小時候我便向父皇討過,他卻說送給了她,所以不好要回來,沒有想到如今卻能在你的書房裡看見。」
寧缺看著那方石制若墨玉的筆洗,說道:「你若喜歡,便拿去。」
李漁微嘲說道:「她給你的東西,我憑什麼要。」
長安城裡敢直呼皇后娘娘為她的,便只有李漁姐弟二人。
當然,這也只可能是私下裡的稱謂。
很明顯,李漁並不在意讓寧缺看到自己對皇后的真實態度。
寧缺沒有接話。
李漁看著他微笑說道:「聽說你最近時常進宮,想必與她很熟了?」
寧缺說道:「確實比以往熟了不少。」
李漁問道:「你覺得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寧缺很直接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漁靜思片刻後,自嘲一笑說道:「我與她做對了這麼些年,卻一直都還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何況是你。」
寧缺搖頭說道:「何必想那麼多。」
李漁飲了口杯中的涼茶,秀眉微蹙,然後展顏一笑,說道:「很好喝,這是桑桑做的桑椹茶?聽她說過好幾次,卻還是第一次喝到。」
聽著殿下說起家長里短事,寧缺頓時覺得放鬆了不少,準備好生講解一下桑椹茶的做法,並且重點說明這是自己的發明。
然而他沒有料到,李漁的下一句話來得極快。
氣氛急轉而下,或者上。
「我的想法很簡單,你知道。」
李漁平靜而堅持地看著寧缺的眼睛。
寧缺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說道:「我也告訴過你我的想法。」
李漁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和帝國軍方之間有些問題。」
寧缺說道:「我承認,但問題總是能解決的,而且我不需要在乎他們。」
「我不認為在你殺死黃興和於水主後,和夏侯還能言談甚歡,還能讓軍方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將軍認為你善良無害。」
李漁說道:「這些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或許你真的不需要在乎他們,但如果你想要繼續做些什麼,就不得不在乎。」
寧缺說道:「殿下說的這些事情,我自然不會承認,至於我和夏侯將軍之間的這點小摩擦,相信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夏侯是皇后娘娘的人。」
李漁說道:「皇后娘娘如今不停籠絡你,自然也是不想夏侯與書院之間的爭執繼續擴大,但你甘心嗎?」
寧缺心想我還知道皇后娘娘是夏侯的親妹妹。
大師兄早已經做過交待,他當然不會當著李漁的面挑明這個大秘密。
李漁說道:「如果你和夏侯之間的仇怨只是荒原上的那些衝突,既然大先生已經定了基調,我希望你還是甘心為好。」
宇缺微微皺眉,有些不解為什麼她會選擇和皇后一個立場。
李漁低聲說道:「軍中只有一些年輕的將領願意效忠於我,華山嶽領的是河北郡廂兵,軍功積攢太過艱難,以他如今的資歷根本沒有辦法去東北邊軍接替夏侯的位置,不過夏侯既然肯卸甲歸老,對於我來說總是件好事,所以我不希望有別的事情干擾到這個過程。」
這個解釋很赤裸,所以很誠懇,便是寧缺也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後他嘆息說道:「這種事情真沒勁。」
李漁微嘲說道:「不愧是夫子的學生,居然連大唐帝國的皇位都覺得沒勁。」
寧缺說道:「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不要太過看重我這個書院入世之人的態度,我上面有老師,有師兄師姐,宮裡有皇帝陛下,觀里有國師,寺里有黃楊,軍里有許世那些老將軍,那把龍椅是傳給你弟弟,還是傳給皇后娘娘生的那位皇子,終究是這些人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