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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嘴巴張得更大了一分,惘然無助指著身後的濃霧,說道:「師姐,你是說我呆會兒要進霧裡去幫你換材料?我……在霧裡視力不大好。」
七師姐像弱女子般掩袖一笑,又像莽漢子般重重一拍他胸膛,說道:「既然要你幫忙,哪裡會讓你當睜眼瞎子?我要在陣樞察看情況,沒辦法自己去,只有勞煩你了。」
「勞煩二字不敢當。」寧缺睜大眼睛說道:「或者我先去把陳皮皮抓過來?兩個人想必應該能快些。」
「小師弟,雖然你進山之前和皮皮相熟,但現在他畢竟是你十二師兄,總該喚個稱謂才是。」七師姐甜甜一笑望著他說道:「我書院二層樓,雖然不像世間那些宗門流派般死板迂腐,但尊師重道兄友弟恭這等事情,還是要講究的。」
師姐話中有別意,寧缺哪裡會聽不懂,作為剛入書院二層樓的小師弟,又哪裡有拒絕的資格?
第二日寧缺來到書院進入後山時,神情愈發憔悴,眼睛愈發乾澀,血絲愈發密集。已經兩夜未睡的他,昨天像個苦力般被七師姐滿大山使喚,雖說第一次親密接觸了霧中陣法的神奇,但精神卻也是糟糕到了極點。
走出雲霧,想著昨日七師姐說大修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必須趕在夫子和大師兄回來之前修好,他便覺得渾身發寒,低下身體像只田鼠般溜秋一聲便竄進了春林密布的後山。
入了後山他不走尋常山道,只往草深林密處去,眼看著下方崖坪上的如鏡平湖越來越小,眼看著對面崖間那道如線瀑布越來越細,心想這下七師姐肯定再沒辦法找到自己,不由大感欣慰,揉了揉因疲憊而發麻的臉頰,靠著身後一棵古松向遠方望去,非常舒服。
「噫,居然有人進山?噫,居然是你?噫,小師弟你怎麼來這兒?是給我們送飯吃嗎?」
蒼勁古松那邊忽然響起兩道蒼勁疲憊的聲音,明明是兩個人說話,聲音卻仿佛混到了一處,竟像是出自一個人的嘴唇那般神奇。
寧缺嚇了一跳,愕然回頭望去,只見古松那邊有一方石桌,兩個長須亂發看不出年紀的男子相對而坐。天時已將春末,即便山間也有了許多熱意,但不知為何坐在石桌旁的兩個男子居然還穿著書院厚厚的冬服,而且院服之上滿是污跡,不知道已經多久未曾洗過。
他瞬間便猜到這兩人肯定是陳皮皮介紹過的五師兄和八師兄,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恭恭敬敬長揖行禮,說道:「寧缺見過二位師兄。」
「小師弟,你來得太好了,趕緊過來。」
一個鬚髮皆髒的男子疲憊招手說道,不知道是五師兄還是八師兄。
寧缺依言走了過去,發現那張石桌上橫豎刻著密密麻麻的直線,便成了石制的棋枰,枰上擱著數十個黑白子,東幾顆西幾顆,看不出所以然來。
正在這時,他忽然一驚,低頭望去,只見其中一位師兄的手已經伸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位師兄……」
「我是你八師兄。」
「八師兄……你為何要將手伸進我懷裡?」
八師兄顫抖著收回手,惘然問道:「小師弟,你身上怎麼沒有吃的?」
寧缺無言,心想你們兩個難道是小孩子,見到人就想索要糖果?
「小師弟……不,十二他前天晚上來和我們說,從今以後就是你負責給我們送飯了,所以昨天他就沒有來給我們送飯,結果你也沒有來。」八師兄可憐兮兮望著他,顫聲說道:「小師弟,我們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飯了,怎麼你今天也沒有帶吃的呢?」
寧缺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心想我也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難道還要負責你們的飲食問題?心裡雖是這般想著,但看著石枰旁兩個鬚髮亂且髒眼神飢又渴的師兄,他仿佛看到兩個可憐巴巴翹首待哺的小鳥,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嘆息著說道:「那我……去給你們找飯。」
一直沉默,只用眼神表示對食物嚮往的五師兄,聽著馬上便會有飯吃,沒有了餓死之虞,精神頓時為之一振,輕撫頜下長須神情嚴肅說道:「哎……不急不急,一天不吃飯又餓不死人。」
八師兄伸出三根手指杵到五師兄面前,顫聲說道:「你個白痴,我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五師兄渾似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三根手指,望著寧缺認真說道:「下一盤,你先下一盤。」
聽著這話,八師兄收回手指,贊同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正經事。」
寧缺看著這兩位已經快要變成餓死鬼的師兄,無言想道這要真餓死了,那也是活該啊。
第三日寧缺離開臨四十七巷老筆齋時,書桌上那張紙依然如初雪一般潔白乾淨,沒有留下任何墨漬,而書院後山晨光照在他的臉上,把他每根眉毛里的憔悴疲憊和眼睛裡越來越多的血絲照耀得更加清楚,也更加可憐。
走出雲霧向山間走去,還未曾走得兩步,便被一抹鵝黃堵住了去路。七師姐溫柔看著他說道:「小師弟,我知道昨天你可能在忙,但今天應該不會太忙了吧?」
寧缺看著七師姐,提起自己右手沉甸甸的食盒,愁苦說道:「師姐,昨天被五師兄和八師兄拖著下了一天的棋,我這時候急著去給他們送吃的,不然他們真會餓死了。」
「原來如此。」七師姐眉梢微挑說道:「不要被那兩個痴人耽擱了修行的時間,下棋弄琴終究是末道,你跟著我對陣法進行大修,對你自身修行還算有些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