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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郡七大姓實際上便是七個門閥,歷史悠久,甚至遠在大唐開國之前便已聲震世間,便是西陵神殿的大神官,也有幾位來自這七大門閥之中。
千年之前,大唐以鐵騎立國,兵鋒橫掃天下,西陵神殿密詔諸國聯兵以抗,卻依然無法阻止這個超級強國的誕生和崛起,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當時還處於唐國東南邊境外的清河,依然在七大門閥的強力守護下,不卑不亢面對著長安城的威壓,始終保持著政治經濟的獨立自主。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餘年後。
大唐的鐵騎北伐草原,連續戰勝令中原人談虎色變的荒人部落,甚至最終成功迫使荒人離開草原,遷去極北寒域,長安城的聲威被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史上罕見的程度,世間民心所向漸向西移。
直至此時,清河郡七大姓才最終下定決心投降。
立國之初的大唐百廢待興,有諸多被吞併的郡州需要消化,民間需要休養生息,而清河郡諸姓在世間聲望太隆,所以那位曾經因為一個小村被屠,便傾舉國之力追殺千里滅掉草原某部的太祖,罕有地對清河郡採取了懷柔政策,並且將此事立為國策,記載在了遺詔之中。
大唐開國初年,長安城南的書院也剛剛修建完畢,招生數量極少,朝廷選拔官員多是通過科舉,和剛剛吃飽飯學會識字的諸多郡州相比,文化昌盛的清河郡自然能夠在科舉中獲得最大的好處。
那些年裡,清河郡的族人學子,通過科舉源源不斷進入長安,每科取士,竟有將近一半來自清河郡,長安城朝堂之上的官員,各部寺院裡的要害位置,也盡數被清河郡七大姓所把持。
又因為太祖皇帝遺詔中確定的那道國策,大唐皇室對清河郡禮待有加,時常聯姻,甚至曾經出現過連續三代皇后都來自清河郡大姓的情況。
時有賢者曾經憂心忡忡,言道若長此以往,真不知大唐究竟是李姓之大唐,還是清河之大唐,浮雲蔽日,足可畏矣。
事實證明,在馬背上揮舞著朴刀征服天下的大唐帝國,果然不可能因為文治之事便被征服,開國初年的連續數任皇帝,都稟承著祖先的行事風格,坐在龍椅之中拱手而治,袖子裡的手卻牢牢握著強大的兵權。
近九百年前的大唐從化四年,當時的皇帝年僅十四歲,在母后與朝臣的壓力下,沉默了整整四年,也學習了四年。
就在距離親政還有兩年時間的時候,這位少年天子,在他那位來自清河宋姓的母后試圖違背先帝遺詔,讓國舅兼首輔的宋大學士兼領軍權之時,毫不猶豫把那隻還很瘦弱的手從袖子裡伸了出來。
那隻手裡握著兵權,兵權便是一把冰冷無情的刀。
其夜有輕騎出皇城,直撲北城宋大學士府,府內血流成河,慘不忍睹,第二日朝會,無數朝官泣血叩闕,紛紛指責天子殘暴不仁。
少年天子坐在龍椅之中,平靜或者說冷漠地聽著宮門處傳來的消息,然後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揮手的意思不是表示退讓,因為少年天子沒有下罪己詔,而是直接動用了廷杖。
當日在皇宮之外,有一百四十八名朝廷官員被杖擊而死,鮮血染紅了他們的官服,也染紅了青色的地面,竟似比宮牆的顏色還要更深幾分。
當夜,少年天子在侍衛和羽林軍的護衛下,來到了長安城南郊的書院。
不知那個夜晚,他與書院裡的誰說了些什麼話,總之第二天,隨著一道旨意,那位自以為比清河郡出產的歷代皇后都更有志向的太后娘娘便被幽禁進了冷宮,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大唐各郡州出自清河郡的官員,或上書請罪效忠,或被暗侍衛捕拿回京下獄,一時間,無數人頭落地,整個帝國的上空都飄浮著一道低沉的雨雲,人心慌亂不堪。
朝堂動盪,政事混亂,自然對大唐國力造成了嚴重的損害,然而那位少年天子就像李家的歷代祖先一般,在這等時刻,展現出不惜與世間同毀的強大意志,毫不猶豫地繼續清洗任何膽敢反對自己的人。
經此一事,清河郡積攢了數十年的菁華被盡數毀滅,七大姓實力嚴重受損,更關鍵的是,那些驕傲自信的門閥,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無論他們的姓氏再如何光彩奪目,家族再如何歷史悠久,只要膽敢逾過那條線,在李氏皇族眼中,他們依然只是屠刀下的小白兔。
第二百六十二章 漁翁與邀約
族人的鮮血和頭顱,讓本來有些飄飄然的清河郡諸姓清醒過來,尤其是這場大亂中,無論他們怎樣發動輿論,依然無法得到民眾的同情,只惹來了民眾的厭惡與唾棄,更是讓他們震驚異常。
在以後的一段歲月里,他們發現了更多的震驚之處。
被選中送入長安城為皇后的,必然是清河郡諸姓最優秀最聰慧的女子,在族中家中受了多年教育,然而除了從化年間那位被幽禁至死的宋太后,歷代皇后娘娘在長安皇宮裡都以賢貞淑靜聞名,對待朝事極為沉默,更罕有替清河郡諸姓說話的舉動,這時候諸姓才明白,原來這些聰慧的皇后們,早就已經看懂了天下的大勢。
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逃脫歷史的規律,戰無不勝的大唐帝國也是如此,隨著長治久安,隨著戰事不可能無休止持續下去,這個老大帝國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僵化腐朽,但不知道為什麼,和清河郡諸公翻爛了的史書上記載的那些曾經輝煌的帝國相比,這個歷史規律在唐國的作用明顯要弱很多,帝國的僵化腐朽速度非常之緩慢,每當眼看著將有大變發生時,似乎冥冥中便有某種力量,把大唐這輛將要傾覆的馬車修復,然後強行拖回正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