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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看著她的臉色很是擔心。
桑桑忽然轉身看著他,說道:「把你袖中那顆青梨吃了。」
寧缺怔住他的袖子裡確實有顆棄梨,是先前崖畔梨樹結出來的第一個果子,只是她為什麼要自己這時候把青梨吃掉?
很快他便以為自己明白了桑桑的意思,就像那年在瓦山佛祖像下、歧山大師的洞廬里那般,只要吃了青梨,便能進入佛祖的棋盤。
進入那張棋盤便能離開佛祖的西方極樂世界?
寧缺很信任桑桑,與夫妻感情無關,而是因為她是昊天,能算盡世間一切事,然而此時也不禁有些猶豫,因為上次吃完青梨後,他和桑桑進入棋盤的是意識或者說靈魂,身體卻還在棋盤之外,而且就算桑桑使出大神通,讓二人的身體和靈魂同時進入棋盤,棋盤裡又會有怎樣的危險?
他看著從行李里取出的棋盤,看著上面有些模糊的棋路線條,生出非常可怕的猜想,佛祖萬一就是躲在這棋盤裡,那該怎麼辦?
「沒有萬一,佛陀就在棋盤裡。」
桑桑收起大黑傘,看著自天飄落的經文花瓣,看著崖坪間生出,籠罩自己和寧缺全身的佛光,看著那座緩緩落下的白塔,說道:「我來到此山中,懸空寺靜,佛陀無言,因為我是昊天,他們哪裡敢動我?」
寧缺不解問道:「那為何現在動了?」
桑桑看著他說道:「因為樹上的梨熟了,被你摘在了手中。
寧缺看著右手裡的那顆小青梨,看著拿在左手裡的棋盤,隱約想明白了些什麼 當年爛柯寺強者雲集,佛祖法器、法像皆被二師兄毀去,唯有棋盤依然靜默如故,此時想來果然很有問題。
「青梨熟了,便能進棋盤,便能見到佛陀真身,山間的和尚開始恐懼,佛陀開始恐懼,所以拼了萬年基業,也要阻止你我。」
「當年在爛柯寺進棋盤,為何沒有看到佛祖?」
「當年我還未醒來,所以我看不見他,而他看見我也沒有意義。」
「意義?佛祖或者也在等著見身為昊天的你?」
「不錯。」
桑桑看著他手中的棋盤,心想難怪在人間尋找不到佛陀的痕跡,難怪在懸空寺里四處尋找時,天心總是要落回寧缺的身旁 原來不是我離不開這個男人,而是因為我早已察覺佛祖藏在棋盤中,這樣很好。
寧缺覺得手裡的棋盤忽然變得非常沉重,任誰知道自己拿著的是佛祖涅盤後的世界,或者說佛祖的棺材,都會有這種感覺。
「知道佛祖在裡面我們還要進去?」他有些不安。
桑桑說道:「我為殺佛而來,知道佛在何處,當然要去。」
寧缺還準備說些什麼,忽然間覺得嘴裡多了樣事物,緊接著,便是香甜清美的梨汁順著咽喉流入腹中,那顆青梨就這樣被他吃了。
木已成舟,米已成粥,梨已落肚 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辦法再改變,他很快便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然後向崖畔的青樹走去。
「你要做什麼?」桑桑問道。
寧缺伸手準備摘梨,說道:「你還沒吃。」
桑桑說道:「我不用,我曾進過這棋盤,棋盤裡便也是我的世界。」
說完這句話 她的手指間多了一枚棋子。
數年前,在爛柯山,她與歧山大師下瓦山三局棋的最後一局,大師讓她選子,她毫不猶豫選了顆黑子,令大師很是唏噓感慨。
兩年前在荒原上,她握在手心的棋子已經從黑色變成了白色,車廂里的夫子看到這幕畫面,於是天地變色,夫子知曉了所有的前因後果,開始帶著她和寧缺進行那場漫長的人間旅行,為昊天來到人間做安排。
那顆棋子一直在桑桑的手裡現在卻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似是黑色又似是白色,在時間裡不停地隨意變化,如同天意不可測。
寧缺看著她手中的棋子,想起很多事情沉默著端平棋盤。
她把這顆棋子放到棋盤上。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風起。
寧缺和桑桑的身嘀,在崖坪上消失無蹤。
棋盤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後落在了崖坪上濺起幾縷雨水。
幾縷雨水流出崖畔,變成數道大瀑布在山谷間震出如雷般的水聲。
再沒有天威阻攔,那座遠自朝陽城而來的白塔呼嘯破空落下,重重地落在棋盤上,伴著聲巨響,被震飛到崖後的舊廟上。
舊廟被震碎成廢墟,通往崖洞的路,被白塔堵死。
棋盤在崖坪上彈動數下,然後靜止,掀起一縷極清柔的風。
清風拂過,崖畔的青樹不停搖晃,落下無數顆小青梨。
白塔破雲前,有萬頃湖水自朝陽城再來,如暴雨般沖洗崖坪,然而卻無法打落一顆青梨,此時這些青梨卻隨著這陣清風如雨落下。
啪啪啪啪,如雨般的嘈亂聲音里,青梨紛落,落在被雨水泡軟的崖坪上,瞬間被震碎成汁液,只留下數百個梨核。
梨核被清風拂動,順著那數道大瀑布,落下山下深淵,再也無法找到。
這顆梨樹,乃是佛祖當年親手所植,五百年開花,五日結果,五刻落地,觸地成絮,隨波逐流,不得復見。
懸空寺無數年來,只留下了三顆青梨。
歧山大師離開懸空寺時,把這三顆青梨全部帶到了人間,因為他是那一代講經首座的私生子,所以沒有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