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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想著二師兄這等強者,無法同意這等說法。
將軍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事情,冷冷說道:「即便是知命境的強者,面對著漫天的弩箭和數千重騎的衝鋒,依然只有死路一條,這在戰爭史上已經被無數次證明,你可知道原因是什麼?」
寧缺搖了搖頭。
將軍說道:「因為修行者的身體太脆弱。除非能夠跨過那道門檻破了五境,晉入無距境界,可以無視漫天箭雨,或者晉入天啟境界,領悟昊天賜予的無上神威,無視任何衝擊,不然單獨的修行者,永遠不可能是軍隊的對手。」
「如將軍或夏侯大將軍這等武道巔峰強者呢?」寧缺問道。
許世將軍說道:「武道修行者以念力召天地元氣粹練肉身力量,戰鬥時以念力凝天地元氣於體表,然而只要是人,識海便有邊緣,念力終有枯竭之時,一個人殺不死一百個人殺不死,我用一萬個人去殺,總能把他殺死,要記住,如果武道巔峰強者便能無敵,帝國何必還養那麼多鐵騎?」
寧缺右手扶上案桌,看著將軍深陷的眼眸說道:「一名修行者能夠換一萬名普通士卒,難道說這樣還不叫強大?」
將軍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一萬個普通人裡面,也出不了一名修行者,似這等萬人敵的大修行者,整個世間也找不出來幾個,以一萬普通士卒,換這樣一個修行者的死亡,在戰爭中是很划算的事情。」
寧缺第三次沉默。
他轉身望向園中那些直挺挺的楊樹,看著那些隨意堆著的石頭,不得不承認這位帝國軍方第一人的看法正確而且犀利,根本無法駁倒。
他很清楚許世將軍與自己這番談話的目的是什麼,所以他不甘心就這般被說服,微微皺眉,說道:「但將軍您還有夏侯將軍,也都是修行者。」
談話進行到此時,又繞回到了最初。
「武道修行艱難而且笨拙,非數十年之苦功,根本見不到任何成效,絕大多數人練至有些蠻力、有些肌肉便半途而廢,變成劍師念師的侍從,所以對修行宗派而言,武道修行近乎雞肋一般。」
將軍說道:「只有在軍旅之中,武道修行者才有機會通過血戰而成長起來,想要修行到巔峰,不知道要殺多少人,受多少次傷。」
寧缺問道:「這與將軍要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我想說的就是,武道修行者都在軍中,就如最開始我告訴你那般,無論在世人眼中,還是他們自己看來,他們首先是嚴守紀律的軍人,隨後才是所謂修行者,他們夏不撐傘,冬不衣裘,私慾較少。」
「我明白了。」
寧缺看著盤中水煮青菜剩下的殘汁,說道:「但我不明白將軍與我說這些話,究竟是要告訴我什麼。」
將軍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是,你很弱小,就算你境界提升得再快,在我眼中,在我大唐軍方眼前,依然很弱小,我一聲令下,重甲玄騎便可以直接沖死你,你只有十三根箭,像對柳亦青那樣的刀,你又能揮出多少記?所以你不要妄自尊大,你要懂得敬畏唐律。」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將軍蒼老的臉頰,說道:「我一向奉公守法。」
將軍冷漠說道:「我說過,我查過你所有的檔案與資料,既然是所有,自然不限於渭城的記載,梳碧湖畔的馬賊在你刀下死了多少,我都有數,岷山裡有三家獵戶被你放火燒死,我也清楚。」
「我說過,在我面前不要裝。」
將軍聲音微寒說道:「殺馬賊砍柴之事,倒也罷了,因為唐律不庇境外之民,但岷山里那些事情,你如何交待?其中一家獵戶里還有個新生的嬰兒,也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你又如何交待?」
「無論你在夫子和陛下面前如何遮掩,無論你現在在世人眼中是什麼形象,無論你來長安後如何假意輕佻可笑,都改變不了那個事實,你就是一個寡廉鮮恥冷酷無情貪婪好殺的無恥小人。」
寧缺再次低頭沉默不語。
他沒有想到大唐軍方一旦全力調查某人,竟能查到那麼久遠的過去,此時他覺得自己的衣服忽然間消失無蹤,仿佛渾身赤裸一般。
這種感覺並不是羞愧或內疚,而是警惕不安,因為他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他也沒有想過要做一個好人。
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能夠讓桑桑活下去,他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殺人放火只是等閒,將軍所揭穿的當年惡行,只是過往那些血腥歲月里極不起眼的一個片段,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好人。
許世看著他,厭憎說道:「寧缺,你構不成一撇一捺。」
台間一片死寂。
寧缺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案桌對面的許世,微笑問道:「將軍,請教世間真有像白雪一般乾淨無罪的人嗎?」
將軍看著他微嘲說道:「想用他人的骯髒來安慰自己的不潔?」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將軍先前說武道修行者的不易,說大唐軍人的苦楚,在我看來其實有些無趣,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我的人生,你不清楚我曾經受過哪些苦,自然也無法理解我當年的選擇。」
他看著將軍微笑說道:「在莽莽深山野林里,你被一個獵戶捉住,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可能只是因為十幾天前你從他的套索里偷了一個兔子,或者因為那獵戶本來就是一個該死的兔子,又可能因為那個獵戶是以前那個該死的老獵戶的親戚,總之他要殺死你,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