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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缺寫的那個字,沒有落在天空里,而是落在大地上。

    開天的目的是什麼?是闢地。

    他要闢地。

    極西荒原的天坑外,數百萬農奴,正在唐的帶領下新建家園,這裡雖然沒有常年不凍的溫泉,氣候比坑底要嚴寒的多,卻沒有任何人有怨言。

    因為他們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而不再永遠都是那堵冰冷陡峭的崖壁,他們能夠去到更遠的地方,他們能夠看到和自己一樣高的太陽。

    今天的太陽有些怪異,特別明亮,光線很是刺眼,但雪也化的快了很多,或者明年這裡就會變成肥沃的土壤收成應該很好,只是種慣了青稞,要種那種麥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種好,人們這樣想著。

    但終究是開心的事情——在地面看到的太陽果然和地底下不一樣,這麼近,那麼熱——於是人們開心地歌唱起來,舞蹈起來。

    從這裡向東兩千餘里,便到了大唐北疆的渭城,城外的荒原在那場大戰里被血水浸泡了很長時間,那座由金帳王庭騎兵人頭堆成的高塔,早已腐壞不堪,今日被光明照耀沒有得到淨化,反而蒸出了更多的血腥味與腐臭味,格外刺鼻,而留在血原上那些足跡構成的符線也變得越發清晰。  

    天坑與渭城之間有條線,那是一道筆畫的開端。

    這道筆畫,繼續向東南延伸,便到了西陵。

    陳皮皮靜靜看著籠罩在光明里的長安城,微微一笑,解下頭頂的神冕,帶著新教的十三門徒和山下的數萬新教信徒緩緩坐了下來。

    他們開始頌讀經文。

    那是新教教典的最後一卷經文,是寧缺寫的,字句淺顯易懂,講述的意願與渴望又是那樣的直接,人們要走出幽暗的山谷,去到更廣闊的世界。

    這道筆畫,最終落在爛柯寺。

    瓦山里滿山滿谷的石頭,忽然間盡數亮了起來。

    這道橫貫大陸東西的筆畫,就是寧缺寫的那一撇。

    還有道筆畫沿著寧缺和桑桑生活了很多年的岷山,穿過殘缺的賀蘭城直抵遙遠的極北寒域,收於那座雪峰里。

    斷崖上,余簾抱著李慢慢,向長安城看了一眼。

    這道橫貫大陸南北的筆畫,就是寧缺寫的那一捺。

    兩道筆畫,交會於長安城。

    長安城裡的人們,都已經走到街巷上,就像那年一樣,他們拿著菜刀與木棍,舉著硯台與鎮紙,沉默地看著光明刺眼的天穹。  

    除了遙遠的西荒和有驚神陣庇護的長安城,其餘地方的人們根本睜不開眼睛,南方某個村莊裡,楊二喜閉著眼睛對著天空射著箭,污言穢語不停罵著賊老天,南晉劍閣舊地,一名戴著孝的劍閣年輕弟子,閉著眼睛對天空沉默地刺出一劍。

    新教已然盛行於人間,隨著陳皮皮的聲音從桃山峰頂傳到下方,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世界,無數人靜靜地頌讀著、祈禱著。

    長安城外,觀主沉默不語。

    他對寧缺說過,他深深地熱愛著這個世界,為此他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真的站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面時,那種感覺並不是太好。

    極西荒原深處,忽然響起一陣恐怖的聲響,農奴們怔怔地看著天坑底部出現的那道深不見底的深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道深淵迅速地向東南方向蔓延。

    深淵是大地的裂縫。

    地面正在開裂。

    那道裂縫瞬間來到渭城,將那滿是罪惡與血腥的原野吞噬。

    那道裂縫直抵爛柯寺,最終入海。

    同樣的裂縫,出現在岷山,直抵雪海寒域。  

    就像有人拿著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寫字。

    這是寧缺在寫字,他在寫符。

    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

    這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

    這是一個最簡單、也最不簡單的字。

    「人」。

    觀主看著遙遠的西荒,看著遙遠的北域,看著寧缺簡單兩筆,便把整個世界切出兩道裂縫,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望向寧缺說道:「當年你在長安城裡寫出這個字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你的筆畫錯了……今天你錯的更離譜,連方位都沒有擺正。」

    很多年前,顏瑟大師與衛光明在長安城北的無名山上同歸於盡,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很遠的畫面,那便是今日寧缺寫出的這道大符。

    他看到的那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起於荒原北方,一筆落於西,一筆落於東,於長安城相會正是一個端端正正的人字。

    今天寧缺寫的這個人字,卻是起於荒原西方,一筆落於東南一筆落於北,依然於長安城相會,但這個人字卻是歪的。

    「你要以人間之力戰我,首先,就應該明白人字的意思,如果讓君陌來寫,他絕對會把這字寫的格外端正,人不正,何以立於天地之間?」  

    觀主看著寧缺平靜說道。

    寧缺搖頭說道:「你錯了。」

    觀主微微皺眉,說道:「我哪裡錯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資格教我如何寫字。」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師顏瑟當年想看到的不見得是正確的,二師兄就算能寫出來,那也不是人的真義。」

    「何解?」

    「人不正,何以立於天地間?你錯了天若下暴雨,人躲進崖洞裡,天若降雷火,人藏進蘆葦盪中,人為什麼一定要頂天立地?不,人字一撇一捺,怎麼寫怎麼擺都是人,怎麼倒都倒不下來,這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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