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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想了想,說道:「二師兄說的對,和尚都該死。」
桑桑說道:「書院向來只看天上,不管人間。」
她的臉上沒有嘲諷的神情,但寧缺知道她想說什麼,然而即便是強辭奪理如他,在看到這個悲慘世界後,也沒有辦法做出辯解。
「你說的不錯。」
他說道:「但既然二師兄來了,書院必然就會管。」
因為要看,寧缺和桑桑走的有些慢,直到第二天清晨來臨,晨光照亮峰間的懸空寺,他們離崖壁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離崖壁越近,離懸空寺所在的山峰越遠,溫度便越低,物產便越貧瘠,農奴們所受的奴役更重,生活越是悽慘。
原野間的農產物漸漸變得稀少,耐寒的野草漸漸茂盛,拖著灰色長毛的牛羊在草甸間緩慢地行走,草間有石堆,上面掛著破爛的布幡。
前天來時,寧缺看見過些石堆和布幡,只是沒有怎麼注意,此時從近處走過,才發現石堆上有散開的黑色血跡和淡淡的腥味。
再往前走,他和桑桑看到了更多遭受過酷刑的殘疾農奴,有人的舌頭被割了,有人的耳朵被割了,有人的小腿骨被直接敲碎,各種悽慘,各種悲慘,看上去真的很慘,很難看,不忍再看。
寧缺知道師兄必然在最苦的地方,所以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桑桑找不到佛祖,想要找個人卻不是難事,帶著他向草甸深處走去。
草甸散著牛羊,像雲一般美麗,只是顏色有些不正,羊群不遠處必然會有破舊的毛氈房,房後往往會湖,湖水碧藍,不知是咸還是甜。
一片湖水自然漫過,浸出一大片濕地,水草豐盛至極,一個穿著髒舊皮衣的小姑娘,揮著小鞭,驅趕著屬於自己的四隻小羊。
寧缺和桑桑看著小姑娘,下意識里想起了唐小棠。
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看見陌生人,卻根本不害怕,笑著向他們揮手,黝黑的小臉上笑容是那樣的乾淨,牙白的令人有些眼暈。
寧缺看著她笑了笑。
小姑娘趕著四隻小羊來到他們身前,也不說話,牽起寧缺的手,便把他和桑桑往毛氈房那裡帶,意思是要他們去做客。
這片原野深在地下,與世隔絕,不見外人,外人也根本找不到這裡,但這裡依然是人間。
寧缺想著這一夜看到的那些殘酷畫面,再看著牽著自己手的小女孩,忽然想到已成廢墟的渭城和渭城外篝火堆旁跳舞的青年男女們。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桑桑說道:「無知就是天真,天真就是殘忍,你還看不破嗎?」
寧缺說道:「就算如此,又何必說破。」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湖對岸的畫面。
那裡黑壓壓跪著一地人,圍著一位僧人。
那僧人穿著一件骯髒的土黃色僧衣,右臂的袖管在風裡不停擺盪。
如果是旁人,這身打扮自然很難看,但配著他肅雅的風姿,卻顯得那樣的端正有方,不容人挑出半點毛病。
第一百一十章 崖壁上的雪蓮花
懸空寺下的原野里,行走的僧人都是受到戒律院的懲處,自然對待信徒沒有什麼耐心,嚴酷處較諸部落里的貴人更加可怕。
湖邊那位僧人,能夠讓信徒們跪在如此近的地方,也沒有因為他們身上難聞的味道而皺眉,顯得極為平靜自然。
這僧人如此卓而不凡,自然便是君陌。
隔著湖面,風有些大,寧缺隨意聽著,沒有聽清二師兄在講些什麼,牽著小姑娘的手往那邊走,漸漸加快腳步。
便在這時,草甸側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十餘名威武雄壯的漢子騎著駿馬奔馳而至,為首那名穿著裘皮的男人,揮舞著手裡的皮鞭,看著場間那些跪在地面上的牧民們厲聲喝斥了數句,大概是要他們散去。
牧民們畏懼起身,想要避散,又擔心部落好不容易請來的上師被皮鞭揮到,惶急地揮動著雙手,向馬背上那男人辯解了幾句。
「巴依老爺,這是……」
話還沒有說完,皮鞭便狠狠地揮了下來,落在一名老牧民的肩頭,抽出一道血痕,這還是那男人沒有坐穩的緣故,不然若讓他這一鞭抽實,只怕這名老牧民的肩頭會被生生扯下一塊血肉,真是何其毒辣。
跟著那名貴人到來的漢子們紛紛抽出鞍旁的佩刀,對著湖畔的牧民們大聲喝罵,不進揮刀恐嚇,甚至催動身下的座騎前去驅趕。
那名貴人看著被牧民們死死圍在身後的君陌,厲聲喝斥道:「活佛說了,他是外教的邪人,根本不是什麼上師!你們還不趕緊讓開!」
牧民們驚恐地看著馬上的貴人,卻沒有讓開,不是他們勇敢到敢違反巴依老爺的命令,而是他們堅信君陌就是上師,不然怎麼會對低賤的自己如此慈悲,所以他們很害怕巴依老爺傷著上師,會受到佛祖的懲罰。
那名貴人也知道,和這些愚蠢的賤民們說不清楚,舉起手中的馬鞭,指著君陌說道:「把這個殘廢綁起來,活佛說了,要把他燒死。」
那些漢子齊聲應聲,一夾馬腹便向湖邊沖了過去,手裡的刀反射著陽光,顯得極為鋒利,牧民們被唬的四處逃散。
看著那名黃衣僧人眼看著便要被撞倒,那名貴人的眼神變得殘忍起來,活佛確實說了,要把這名邪人活抓然後燒死,但這個邪人竟敢挑唆自己的奴隸造反,在燒死他之前,怎麼也要給受些活罪,呆會兒是把他的耳朵割了,還是把他剩下的左胳膊砍了,還是把他的臉皮給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