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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害怕。
最讓他害怕的是,當看著數萬野馬踏朝霞而來,看著那些神奇的事情發生在眼前,他才明白這些年的意氣風發,策馬中原的宏願,實際上都是個騙局——這是書院的局,是那個人的局。
數年前,西陵神殿與唐國和談,金帳王庭從中獲得了最大的利益,無論是向晚原的割讓,還是交出戰馬,怎麼看都是往唐國的脖子上套了根皮索——現在看來,這卻是唐國示弱,誘使王庭冒險舉族南下的舉措。
「寧缺,寧缺,寧缺……」
他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念了很多遍,遍遍入骨。
他不明白——書院的這個局其實很冒險,如果稍有些問題,草原騎兵便能揮鞭南下,橫掃中原,那麼書院為什麼要這樣做?
除了讓金帳滅族,還有什麼值得唐國冒如此風險的目的?
書院何時變得如此冷血?
那個叫寧缺的十三先生,與自己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單于思索了很長時間,情緒漸漸變得平靜。
他有雄才,也有大略,雖然在谷河外被唐人擊敗,甚至已經看到了滅亡的深淵真實圖景,但他終究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會甘心?
重新變得冷靜起來的他,決定做一次冒險。
既然唐人可以設局,可以隱忍三年,可以冒奇險而成不世之功。
他為什麼不能冒險,為什麼不能成功?
他相信,長生天沒有拋棄自己。
沒有過多長時間,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阿打、勒布大將、做為國師代表的大祭司,都來到了他的房間裡,看到單于對著沙盤沉默的背影。
單于指著沙盤上面一座起不起眼的小城,平靜說道:」我知道唐人和部落里很多人都以為這場戰爭已經結束,那天的戰鬥便是決戰,但我不這樣以為,這裡是我們腳下的土城,也是我選擇的決戰地。「沒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王庭已經遠不是唐國的對手,就算想要拼命決一死戰,對方又怎可能給自己機會,換句話說,王庭哪裡來的資格?
「唐人……或者說書院的目的,是要滅了部落,他們要殺光我們,我們現在的目的,就是脫離唐人的追擊,回到家鄉。」
「我們沒有糧草。」
「七城寨里存著些,我已經派蘇勇去調了。」
「那些糧草不夠支撐我們回去。」
「數十萬人自然不夠,但如果只走三萬人,還是夠的。」
「唐人會一直跟著我們。」
「所以我們需要一場勝利,一場讓唐人變得混亂起來的決定性的勝利,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才能保住部落最後的火苗。」
單于看著沙盤上那片平坦的原野,和上方那七座遙相呼應的城寨,沉默片刻後說道:「徐遲想殺光我們,便只能集兵以線向北橫推,陣形無法做的太厚實,如果有一萬朵兒騎突破中腹線,殺到北大營,甚至更南一些的地方……你們說唐國會不會動盪?書院會做出什麼反應?」
勒布大將說道:「唐軍主力明晨便至,徐遲不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世間最擅守的名將,當然不會犯這種錯誤,但那是以前……就像本王以前也不會犯全兵冒進的錯誤一樣。」
單于搖頭說道:「我沒有看穿書院設下的局,徐遲則是不得不按照書院的路數去走,因為書院要我們所有人都死,他就只能如此執行。」
房間裡靜寂無聲,所有人都覺得不妥:單于的決定不是冒險,是瘋狂的賭博——不,連賭博都不是——這更像是絕望深淵之前回身憤怒無助地吶喊,就算徐遲真的將唐軍陣勢擺成最易鑿穿的線狀,就算朵兒騎真的能夠突破到南方,也無法改變整個局面。
阿打的眼睛明亮了起來,完全明白了單于的意思。單于根本沒有想贏,他只想帶走兩萬多精騎,那麼輸掉這場戰爭,卻沒能讓唐國如願,待休養生息,道門穩定住南方之後,或者可以再次贏得整個人間。
勒布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去。」
沒有人與他爭,因為這不是戰功,也不是殉王庭,而是冰冷的現實考慮,無論阿打還是那些祭司,都不是能夠指揮大量騎兵的將領。
大祭司說道:「國師大人會與我們一道,護送單于歸原。」
阿打沒有說什麼,他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當那朵兒騎突破唐軍防線,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況下進入南方草原甚至北大營附近燒殺劫掠時,唐軍會以最快的速度去追擊單于所在的王庭——最快的速度需要最近的距離,最近的距離是直線,這好像是書院傳出來的道理。
王庭要從渭城北歸,唐人便要從渭城追擊。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守在渭城那條唯一的街道上。
阿打對著單于躬身行禮,轉身離開,走到那條街道上,推開塵封的一間舊鋪子,在桌旁坐了下來,然後再沒有離開。
其餘的人都紛紛離開房間,開始準備逃亡和南下事宜。
國師知道單于的計劃後,自然也要做相應的安排。
人去屋空。單于轉向窗外,望向夜空里那輪明月,從那些溫暖而慈愛的光輝里,仿佛獲得了某種力量。
渭城被屠後,絕大多數的房屋都無法住人,草原人也習慣住在城外的帳篷里,他今天住的地方,是相對僻靜處的一個小院。
他並不知道,這個小院曾經屬於誰,不知道誰曾經屬於這座渭城,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一定要殺死他——如果讓他知道長生天也曾經在這裡生活過很多年,或者他的想法會有更多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