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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看著這座青丘,留意到最上面很平,給人感覺就像是巨人從天空伸出一隻腳,直接把原先的青山踩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青山里那些蟻穴般的洞窟早已不見,曾經生活在那些洞窟里的道門絕世強者們,也盡數變成了大墓里的灰燼。
回憶著曾經在那些洞窟里受的折磨,感受過的那些威勢,半截道人那樣強大到難以形容的強者,隆慶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震撼的無法言語,他再痛恨那些老道,但那些老道始終代表著道門的強大,那段經歷一直是他驕傲自信的來源,然而在這幅宛若神跡的畫面前,他的驕傲和自信何其可笑?
回到知守觀前,隆慶盤膝而坐,用了很長時間才消除心頭的震撼,讓有些頹然的心重新回復寧靜,開始繼續思考陳皮皮的那句話。
七進十三出,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苦苦思考了一夜時間,待晨光降臨才重新睜開眼睛,布滿青苔的石階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他忽然注意到,觀前的石階一共是六級。
十三減七正是六?
隆慶沉默片刻後站起身來,走到石階前,轉身倒退而上六級石階,再下六級石階,又重新倒退再上七級石階。
觀前的石階只有六級,倒退七步後,他的後背應該撞到木門上,然而他卻是什麼都沒有撞到,因為他已經進了知守觀。
進是退進。
知其雄,守其雌,便是知守觀。
知其進,守其退,以退為進,才能進知守觀。
七進十三出,或者便是這個意思。
走進知守觀,順著熟悉的湖行走,來到熟悉的屋前,還未叩門,門便開了,一名中年道人看著隆慶說道:「你比我想的來的更快些。」
隆慶對著中年道人行禮,說道:「見過師叔。」
中年道人擺擺手,說道:「你進吧。」
隆慶依言走進屋內,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臭味道,這股難聞的味道正是來自榻上的那個人。
他曾經聞過這種味道,在長安城南的那場黑風裡。
看著榻上那人,他的心情有些複雜,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走到榻畔,雙膝跪下以額觸地,說道:「徒兒無能,請師父責罰。」
第五卷 神來之筆第三十二章 清靜的廢人
榻上的人是觀主。
他曾經天下無敵,如今卻百惡纏身,看上去就像是將要死亡的普通老人,但他的目光還是那般寧靜,仿佛能夠看穿一切。
隆慶跪在塌前不敢抬頭,卻覺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無從遁形。
「我不如夫子,你不如寧缺,這是自然之事。」觀主看著他說道,聲音顯得很虛弱,只是幾個字便有很多次停頓。
隆慶抬起頭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他臉上那些或深或淺的刀痕,目光便落到靜室里的布置上。
這是很簡單的一間靜室,和桃山幽閣里的囚房都差不多,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在知守觀里沒有感受到任何禁制。
觀主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在長安城我悟了清靜二字,在那一瞬婉拒了昊天的意志,這自然是極大不的敬,所以昊天沒有讓我死,而是讓我用生命來體會這種痛楚,你感受的不錯,觀里沒有什麼樣禁制,只有昊天的意志,我現在等若是自囚,如果我無法反省到自己的錯誤,那麼我可能會出去,但我並不清楚出去後會有怎樣的結局。」
知守觀里的大陣,能夠拒絕外人的進出,卻不可能拒絕陳某的進出,昊天沒有對他做任何限制,他的限制來源於內心對昊天的敬畏,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的悔意,這種沒有限制便是最大的折磨。
隆慶忍著榻上散發的惡臭,謙恭說道:「徒兒會隨師叔一道服侍您老人家,待您養好傷後,至少可以去湖畔走走。」
觀主說道:「我本以為你進房間後,眼睛馬上就會變灰,沒有想到你現在的耐心比當初要強了很多。」
世間只有一種功法,能讓修行者的眼睛變成灰色,那就是天書沙字卷上記載的、源自於魔宗饕餮大法的灰眸道法。
隆慶再次拜倒,顫聲說道:「徒弟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觀主看著他微笑說道:「當初半截道人也算是你半個師父。你不一樣把他吸的乾乾淨淨?大逆不道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你再合適不過。」
隆慶明明知道觀主現在已經是個廢人,自己只要伸根手指頭就能殺死他,然而他依然恐懼地不敢抬頭,不是因為陳皮皮在幽閣里對他說過觀主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念力,用灰眸沒有意義,而是因為他真的很害怕。
當年在南海畔,他已經決意做一個普通的商人,過普通人的生活。卻在海面上看到了那艘木船,才最終看清楚自己的不甘。
那艘木船的船舷上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在微腥的海風裡輕輕顫抖,他隨著觀主學習,又被送回知守觀,連逢奇遇。最終恢復了功力,他胸口終於也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遮住了被寧缺射穿的那個洞。
對於他來說,在南海畔遇見觀主是此生最大的機緣,然而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胸口那朵黑色桃花,便只能在南海的風裡輕顫。
他確實想過用灰眸直接吞噬觀主的境界修為,哪怕被陳皮皮看穿點破,今日進入知守觀後依然想試一試。然而跪在榻前,他才發現那些想法都是妄想,他有勇氣把半截道人吸成枯屍,卻沒有勇氣看觀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