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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砸死你!……你個老東西!……你媽賣屄!你娃賣屁眼!」
張念祖醒過神來,和牆上的潑皮一道破口大罵,聲音頓時嘶啞,把手裡的那把柴刀,向觀主砸了過去,李光地把手裡的瓜叉也擲了過去。
帶著殘雪綠痕的青磚,不停從牆頭飛落,兩把刀與叉破雪而去,自然沒有一樣能夠挨著觀主片角衣袂,紛紛摔落在地面上。
物不近身,話不入耳,觀主平靜前行。
然而又有一把菜刀從空中飛了過來。
有一個黑鍋從院牆那頭飛了過來。
有晾衣的竹竿從樓上砸了下來。
有滾燙的茶水連著價值不菲的茶壺被扔了過來。
街邊的院牆上,茶樓上,出現了無數唐人。
有茶博士,有豆腐攤的女老闆,有頑童,有潑皮。
他們拿著手裡最沉重的東西,向街中那個道士的身上砸去。
他們用最污穢的髒話,問候著那名身份最尊貴的道士以及他的雙親。
前一刻還寂靜無聲的朱雀大街,忽然間人聲鼎沸。
前一刻還仿佛是死城的長安,忽然間活了過來。
前一刻不知道藏在哪裡的唐人,忽然間來到了此間。
他們曾經恐懼,所以沉默地留在家裡等待著道門與書院戰鬥的結局,他們甚至現在還處於恐懼之中,因為他們是凡人。
但當他們發現書院敗了的時候,他們就像那兩名三元里的少年和那名潑皮一樣,壓制住心頭的恐懼,來到了需要他們的地方。
他們想要保護書院的先生,想要保護長安,因為院,家國是唐人的家國,身為唐人當然要為之而出力,哪怕出命。
魚龍幫的青衣漢子們從街巷裡涌了出來。
數十名最後的羽林軍從朱雀大道那頭縱馬而至,天樞處的修行者們從風雪裡暗中藏匿而至。
老婦帶著家裡的老少走到朱雀大道上。
一個拄著拐棍的老者走在人群後方。
離老者不遠有一名瘦道士。
瘦道士帶著觀里的小道士,手裡拿著祭天用的香爐,滿臉兇狠,好似歹徒。
所有人都滿臉凶神惡煞。
慈眉善目的唐人,急公好義的唐人,虔誠奉天的唐人,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歹徒,長安城變成了一座罪惡的城。
因為這座城裡的所有人都要拼命,都要殺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罪惡之城(下)
稍早前,寧缺離開春風亭朝宅,向朱雀大街走去,留下神情憂慮的曾靜夫婦還有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朝老太爺。
朝小樹帶著劉五還有驍騎營的騎兵離開了長安,朝宅卻始終熱鬧,因為無數道政令便是通過這座宅子,頒布到城裡的各座坊市,加上收留了數十名難民,這些天的朝宅就基本上沒有安靜過。
今天朝宅很安靜,因為從清晨開始,宅院裡的僕人和難民們便聽到了很多震耳欲聾的聲音,聽到了城裡傳來的那些大動靜。
人們先是聽到了滿城的鐘聲,接著聽到風聲與刀聲,緊跟著又是雷聲雪聲雨聲爆炸聲,直至看到那滿天燃燒的雪雲。
恐懼漸生,因為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寧缺來了又走,他們知道了這場戰鬥已經不屬於人間,於是愈發惘然生寒。
朝宅里有朝廷官員,有避戰的難民,有驍勇的魚龍幫眾,但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沒有資格加入到這場戰鬥里。
庭院被籠罩在長時間的安靜中,難民們緊張地抱著孩子,生怕不懂事的他們發生一點聲音,朝老太爺和曾靜夫婦坐在桌畔,神情各異。
終究有人會忍不住,最先站出來的那個人,也沒有超出朝老太爺的意料,他看著對方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去了就是送死。」
齊四爺回應道:「二掰,你什麼時候見過我怕死?」
一直安安靜靜站在花窗畔的陳七回過頭來,看著自家四哥,眉頭微微蹙起,顯得並不贊同,正準備說話阻止,老太爺卻揮了揮手。
「想去就去,送死這種事情,難道還要我這個糟老頭子同意?」
齊四爺笑了笑。轉身帶著數十名青衣幫眾,走出了朝宅。
陳七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意義。」
朝老太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此時在朱雀大街上發生的戰鬥,早已超出五境的範疇,非俗世力量能夠影響,書院無法戰勝那個強大的敵人,那麼就算魚龍幫甚至整座長安城的人都死光,也沒有辦法阻止對方。
「人總是需要被幫助。或者說希望被幫助。」
朝老太爺說道:「十三先生雖然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但我想他也是希望能夠看到我們這些長安人能夠來幫他一把。」
陳七說道:「如果幫助沒有效果,那便沒有意義。」
「觀主就算真的是神仙,只需要看一眼,我們這些凡人就會死去,但只要能夠讓讓他在人群里多看一眼。誰又能說這完全沒有意義?」
朝老太爺臉上的皺紋里寫滿了平靜與灑脫,說道:「就算如你所說,我們的出現沒有意義,但只要我們出現在那裡,其實也就有了意義。」
桌旁的曾靜大學士最先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贊同地點了點頭。
「大唐是書院的大唐,大唐朝野對書院尊敬有加,全力供奉。但你何時見過哪個唐人對書院低聲下氣,自視為仆?同樣是受庇護,但與周遭那些被神殿欺凌的國度卻是截然不同,為什麼會這樣?自然是書院和夫子立下的規矩,但更重要的則是我們這些唐人自身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