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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蘇厲聲呵斥道:「當時皮皮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對他說這種話!」
「這是事實,難道是個孩子就不能接受事實?」
葉紅魚說道:「我當時也是個孩子,我就知道這個事實,我確實不能接受事實,所以我想改變一些什麼。陳皮皮他也清楚這是事實,所以他感到愧疚,覺得對不起你,所以他才會永遠打不過我,才會在我說出那番話後,便逃離了知守觀。」
她的聲音很平靜,敘述也很清晰,雖然談到的事情,牽涉到昊天道門未來最重要的傳承之事,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怯意。
葉蘇臉上的神情卻變得越來越奇怪,不是憤怒,而是平靜到了極點,連帶著聲音也平靜到了極點:「你有沒有想過,他愧疚的原因是什麼?」
這聲音不是湖水凝成的冰面,而是深井裡無人來問的靜水。
「師弟愧疚,是因為他善良,他敬我愛我,卻發現師父決定把道門傳給他,所以他難過,然後才會離開。」
葉蘇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妹妹說道:「你明知道這樣說,他會怎樣做,你還這樣說,那就是你在利用他的善良和對我的敬愛。」
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
葉蘇緩緩舉起右手,染著雨水與泥點的素白布衫,順著手臂滑下。
他一掌向葉紅魚的頭頂拍下。
葉紅魚沒有閉眼,倔強地睜著眼睛看著身前的兄長,看著他落下的手掌,明亮的眼眸里沒有驚恐,只有平靜。
葉蘇的心微微柔軟了一絲,那抹被他強行在心間抹滅的憐意復生了一線,落掌速度漸緩,最終無力地落在了窗前的書桌上。
他發出了一聲嘆息。
嘆息聲里滿是無奈、遺憾和對道門的內疚情緒。
葉蘇的手掌落在書桌上,微微顫抖,看似沒有任何力量,實際上卻蘊藏著這位道門絕世強者的修為與境界。
隨著這聲悵然的嘆息響起,桌面上驟然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然後裂縫向著桌腿蔓延,青石地面上也出現了裂縫,接著是牆角,裂痕攀牆而上,明亮的窗紙上也開始出現裂痕,直到最後裂痕來到了樑柱上。
書桌桌面碎裂成數百塊小木塊,向地面落去,桌腿裂成更細的木條,向地面倒去,青石地面裂痕漸深,如見黑色深淵,牆皮簌簌剝落,窗紙嘶嘶飄離,樑柱吱呀變形然後從中斷開。
桌垮了。
地裂了。
牆倒了。
梁斷了。
轟然聲中,道觀這間偏僻的房屋,如同積木般倒塌,濺起滿天煙塵,而那些裂痕繼續向外蔓延,把道觀其餘建築也盡數切割成碎片。
整個小道觀的建築,依次倒塌於煙塵之中,好在那些令牆傾梁摧的裂痕線條極為神奇,把堅硬沉重的建築材料切得極碎,並且依循著冥冥之中某些空間切割規律傾垮,但沒有把屋子裡的人生生砸死。
雨後的空氣本來極為清爽,此時小道觀里卻是煙塵一片,滿地廢墟,瘦道人帶著兩名道童滿身灰土,極為狼狽地從廢墟里爬了起來,用道袖捂著鼻子不停地咳嗽,看上去極為悽慘。
葉蘇靜靜站在磚石廢木間,身周瀰漫著煙塵碎礫,但他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乾淨,沒有沾惹任何塵埃。
他願意時,爬梯揭瓦修檐,可以渾身雨水泥點。
他不願意時,便是滿天泥雨,也休想沾著他的衣袂一角。
「你畢竟是我的親妹妹,不要逼我殺你。」
葉蘇看著葉紅魚平靜說道:「如果你還堅持以這種倔強的姿態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葉紅魚擦掉臉上淚水混著灰塵形成的污垢,看著他恨恨說道:「哥,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強,到那個時候,你就再也沒有辦法殺死我,我會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我還會堅持把應該屬於你的東西搶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了小道觀。
葉蘇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觀門外,沉默不語。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瘦道人痛苦地捶胸頓足,看著身前化為廢墟的小道觀,想著自己這數十年來的節省與辛苦,想起那些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化緣的畫面,身體顫抖起來,聲音里充滿了絕望與悲傷。
葉蘇微微蹙眉,回頭看著他說道:「我出錢,再給你修一個。」
「這是錢的事嗎?這是錢的事嗎?」
瘦道人悲憤交加,緊緊攥著胸口的道袍,避免因為心痛而死去,聲音嘶啞吼叫道:「這道觀里每塊磚頭每根木頭都是我親手買回來的,我知道它們原來的位置,可現在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忘了它們應該在哪裡,這是錢的事嗎?這些都是我的命!那是錢能買回來的嗎?」
葉蘇看著身前那些被切割成極細碎塊的磚頭與木塊,沉默片刻後說道:「你說得對,新買的磚木只能修出新的道觀,舊的毀滅了便回不來了,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重生,有的只是新生。」
說完這句話,他神情微僵,站在廢墟之中,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葉蘇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道觀,能夠讓自己生出這樣一番感慨,會完全無意識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只知道,自從當年遊歷諸國,勘破生死關後,自己的境界已趨圓融,漸而平靜如山石的境界,繼先前那些微顫之後,竟又有了鬆動的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