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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受西陵神殿詔令前來的各國年輕修行者,自然與燕國軍隊呆在一處,而來自長安城南書院的實修學生們,則理所當然留在大唐援燕軍的軍營之中。
時已秋末,荒原地北先冷,呵氣成霧,草色早黃。
燕北某處邊塞軍營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幾棵樹木樹葉早已落盡,站在此間,目光能夠輕易穿透清曠的天空,落到更遠的地方。比如遠處荒原上不知什麼事物燃燒生成的黑煙,還有那些咯吱輕響的馬車上躺著的受傷士兵。
如今邊塞情勢平靜,可能馬上召開和談,但在荒原深處,大唐騎兵與草原騎兵的小規模戰鬥還是偶有發生,隔上數日便會有遺體和傷員被運回來。
寧缺坐在草甸上望向西北方向,擱在膝頭上的手緩緩摩娑著一塊小牌子。這塊牌子材質有些怪異,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很是堅硬,是離開書院啟程前余簾師姐塞給他的,當時他並沒有注意,後來在旅途中才想起來,時時握在手裡摩娑把玩,有些好奇這塊牌子的用途,也藉此消減一下對長安城的懷念。
西北方向高遠蒼穹下有道模糊的黑線,看著並不顯眼。但他去過那裡,他知道那裡的起伏山巒何其高大雄壯,所以愈發覺得這片蒼穹與荒原曠闊難言。
那道模糊黑線就是把大陸北方分割成兩塊的雄雄岷山,他和桑桑幼時主要在岷山東麓生活,十年前他們從西側山崖走出來時,遇見了家園被毀的卓爾,那段記憶已經很久遠,但依然清晰。
因為走過所以記得再往北一些地方,岷山中間會有一道天然形成的豁口。由南至北連綿數千里的岷山山脈把荒原南部分成兩半,也把大唐和燕國分開,如果不想從荒原北部繞行,軍隊便只能通過那道豁口。
像這樣重要的軍事要地,自然被大唐帝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那裡駐紮著帝國北路軍最精銳的師團,而帝國北路軍最重要的軍事使命並不是扼守險地,威脅草原東部的左帳王庭或者是燕國,真正讓帝國感到擔心的是荒原上實力最強大的金帳王庭,也正是李漁公主曾經出嫁的地方。
寧缺生活了很多年的渭城軍塞是七城塞之一,七城塞屬於北路軍精銳師團最不起眼的一處邊塞防線,此時西北望,仿佛能夠看到岷山那頭的渭城,那個真正屬於他和桑桑的家鄉,心頭不禁生出些想念和溫暖。
渭城的舊人們不知道現在過得如何,馬將軍身體如何,春天時托車馬行寄過去的銀票不知道他們收到沒有,他們如果知道自己已經在長安城裡混出了人樣,會喝多少酒來慶祝,而自己和桑桑又該什麼時候回去看看他們?
「已經在這裡駐紮了一個多月,總只派些游騎出去偵察,什麼時候才會真正出擊?再過些日子便要入冬,到時再入荒原,軍卒要比現在付出更多的代價。」
一名青年軍官坐在寧缺身旁,身上輕甲被擦得鋥亮,看著清曠的荒原和馬車上的傷兵,劍眉微皺惱火說道:「真不知道將軍府那邊在想些什麼,聽說夏侯將軍根本就沒有入燕,現在還在土陽城府中,實在是太不像話。」
寧缺看著他笑了笑,說道:「殺雞哪裡用得著宰牛刀?對付左帳王庭的騎兵,哪裡需要夏侯大將軍親自出馬?朝廷派了一半西路軍過來,已經足夠給那位左帳單于顏面。夏侯將軍留在土陽城,不來邊塞親自指揮,是因為他知道這場仗根本打不起來,既然不用深入荒原,金秋寒冬又有什麼區別?」
青年軍官便是書院學生常征明。這位騎射二科成績優秀的軍部培養生,曾經在羽林軍中服役,今番來到援燕軍前線,被分配到最北也是最危險的要塞,然而他卻沒有任何意見,反而躍躍欲試想要帶著騎兵殺進荒原,像前輩們那般替帝國立下赫赫戰功,卻沒想到一困便是月余,部隊根本沒有出征的意思。
這些天他的心情本就有些鬱悶,這時聽著寧缺如此說,反駁說道:「中原諸國鬧出這麼大動靜,神殿發出詔令,帝國派出援軍,每天光人馬嚼穀子都要耗多少銀錢,花了這麼大功夫才把部隊集結完畢,怎麼可能不打?」
寧缺笑著說道:「那你看這像是要打的樣子嗎?」
常征明指著草甸下方那些馬車,說道:「小規模的戰鬥一直在發生,我看不是不打,只不過聯軍兩邊扯皮,還沒辦法確認什麼時候開始大規模的進攻。」
寧缺搖頭說道:「小規模戰鬥肯定會持續,但那是為了與左帳王庭的談判討價還價,你得弄明白現在荒原南邊這加起來二十幾萬人馬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如果明白這一點就知道為什麼這場大戰終究是打不起來的。」
「為什麼?」常征明皺著眉頭問道。
寧缺問道:「左帳王庭為什麼要擾邊?」
常征明想都不想,回答道:「因為蠻人生性兇殘貪婪。」
寧缺沒好氣道:「廢話……人哪有不貪婪的。」
常征明猶豫說道:「是因為荒人南遷?」
寧缺看著青年軍官說道:「左帳王庭單于的真正敵人是背後的荒人部落,西陵神殿發詔令也是警惕荒人南下可能造成的魔宗復興,至於我大唐帝國……當年荒人是被我們打成殘廢的,當然要警惕他們強盛之後會不會復仇。所以歸根結底,大家警惕擔心的是更遙遠地方的那些荒人戰士。」
荒人遠離荒原已逾千年,對中原人來說更是久遠到難以記起的傳說,在前來邊塞的旅途中,書院諸生惡補了一下知識,大致了解了那段久遠的歷史,但對他們以及中原百姓來說,這個部落依然顯得極為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