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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和陳皮皮下棋是有賭注的。
每贏一盤棋,桑桑便會得些好處。
所以她開始覺得下棋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麼先前她會小心翼翼地問黃衣老僧這盤棋有什麼彩頭。
所謂習慣成自然。
其後桑桑在書院後山替寧缺做飯,給夫子和那群師兄師姐們做飯的那段時光里,偶爾她會遇著痴於棋的五師兄和八師兄,被拖著下了幾十盤棋。
這次來爛柯寺的旅途上,病困之時,她也會拿這兩位師兄贈送的棋譜消磨時光。
書院五師兄曾經說過,桑桑在棋道上的天賦遠勝寧缺,而那個天賦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她如今的真實棋力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她越來越覺得下棋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哪怕沒有賭注會顯得稍有遺憾,可還是很有意思。
大青樹下。
南晉棋師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雖然有些意思,但此路依然不通。」
殘局名為爛柯。
桑桑落下的第二子,與先前第一子隱隱相應,便不再是從亂柴堆里抽出了最粗的那根硬柴,而是更加強橫地用那根硬柴把壓在上面的所有柴木挑散。
這不是釜底抽薪,勝似釜底抽薪。
完全把棋勢打亂,然後另覓道路,這等全面破壞之後重建的手段,隱合道門盈虧之理,又帶著死中求生的勇氣,似乎真的是可行的方法。
然而這局殘棋里,黑棋棋勢大優,強大到可以直接碾壓,白棋棋勢此時再亂,如何能夠抵擋得住對手的攻擊?更關鍵的是,就算白棋能夠在黑棋的攻擊下苦苦支撐,但如何能夠重築自己的棋勢?
黃衣老僧沒有說什麼,他雖然也覺得這枚白子有些意思,但在看明白的第一時間,他便確認,白棋依然沒有辦法從死路里走出來。
白子散落滿盤,便如亂柴散於地面,絕對地紛亂無序,想要重新組合成有序的模樣,需要極為海量的計算。那種計算量,根本不是人類能夠完成的事情,就算是西陵神殿以算術之學著稱的天諭大神官,也無法做到。
這與聰慧無關,與棋道天賦無關,而是這個世界本身的規則。
那個規則便是人力有時而窮。
再如何聰明天才的人,腦海里能夠容納的內容依然有限。
數十年前,黃衣老僧便試過這種方法,他日夜不眠不休,苦苦思索了整整三個月,卻依然無法完成計算,甚至連成功的曙光都沒有看到一絲。
那時他才明白這種解法,看似有道理,實際上卻是根本沒有道理。
因為這不是人類能夠完成的解法。
除非那個下棋之人可以無視這個世界的規則。
大青樹下安靜無比,只能聽到棋子輕輕落在石桌棋盤上的清脆聲音。
黑色馬車裡,桑桑輕聲說一句,便有一枚白色棋子落下。
棋盤上已經多出七八枚白子。
黃衣老僧與當年的記憶印證,有些吃驚地發現,馬車裡的那位小姑娘的解法與自己苦思數月後算出的最開始數步解法極為相近。
雖然有兩枚棋子的位置有些差錯,但確實是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不過遺憾的是,這條看似正確的道路依然前路不通。
想到這小姑娘思考的時間極短便能如此,黃衣老僧不由緩緩點頭,臉上的神情愈發溫和,心想不愧是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果然聰慧到了極點。
爛柯寺挑選有資格面見歧山大師的待選之人,並不需要對方一定要連破三道棋局,因為山道三局確實極為繁難,即便是世間國手一流人物,也未見得能做到,更何況是那些不精於棋道的修行者。
山道三局,是考驗修行者在破殘局以及對弈里能展現出來怎樣的智慧和勇氣,以及別的珍貴品質,只要出色依然可以通過。
黃衣老僧知道白棋依然走在死路上,但馬車裡那小姑娘在解局時所展現出來的勇氣,尤其是那非凡心算能力代表的智慧,已經足夠優秀,甚至可以說是天才。
桑桑既然是西陵神殿身份尊貴的大人物,老僧自然不會讓她繼續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到黑暗無望,讓光明之女輸得太慘,未免對道門太過輕慢不敬。
黃衣老僧站起身來,望向黑色馬車神情溫和說道:「果然不愧是光明之女,聰慧無雙,雖然這解法依然不通,但山道三局裡的這一局,您可以過了。」
然後他望向寧缺,說道:「十三先生你剛才錯了一點,其實我爛柯寺的規矩也不見得是死的,而有些規矩我想應該得到人們的尊重。」
寧缺雖然不見得認同老僧的說法,但既然對方已經同意自己過澗,還對桑桑讚美有加,所以他比較滿意,對老僧微微點頭致意。
一直在棋盤畔觀戰的南晉棋師撫須贊道:「大師所言有理,雖說這小姑娘的解法未曾真的悟透棋道玄妙,但計算之強實在是令我都有些汗顏。」
修行者們見有此結果,都很滿意,連連點頭讚嘆,也不知他們是不是真的從棋盤上的局勢,看出了光明之女的聰慧之處。
有人滿意,自然有人不滿意。
曲妮瑪娣姑姑便很不滿意,有些失望地冷哼了一聲。
場間還有一個人不滿意。
黑色馬車裡傳出桑桑有些不解的聲音:
「我要贏了,為什麼就不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