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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池微笑說道:「當然是寧缺。」
程立雪異道:「為何如此篤定?」
何明池說道:「因為他是夫子的學生。」
程立雪驟然明悟,為自己先前的判斷而感到有些好笑,說道:「那確實。」
寧缺站在石階上,看著遠處那些興奮的前院同窗,笑了起來,向他們揮了揮手,然後望向側門旁坐在蒲團上的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很年輕,坐在蒲團上卻像是一株根深千尺的老樹,給人一種感覺,無論外界的山風再如何強勁,也無法讓他撼動一分。
寧缺知道這名男子便是自南晉而來、為了挑戰自己而在書院門外靜坐三月的柳亦青,他還知道這名男子便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
羽林軍拉了幾根極長的繩索,把觀戰的民眾都攔到了繩外,在書院側門前辟出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便在石階之下。
空地很大,寧缺和柳亦青卻隔得很近。
柳亦青站起身來,靜靜看著他。
片刻後,他腳下那張陪了他三個月的蒲團片片碎裂。
在書院門外坐了整整三月,沒有崖洞遮蔽,被風吹雨淋日曬,這位年輕強者的模樣不免有些狼狽,頭髮糾結在一處,衣服上儘是灰塵,露在袖外的雙手指甲里滿是黑色的泥漬,根本不像是握劍的手。
尤其是和剛洗完澡,換了一身新衣服,顯得格外乾淨清爽的寧缺相比,柳亦青更像是個乞丐,然而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平靜,仿佛他身上的衣服沒有絲毫灰塵,比寧缺身上的黑色院服更加乾淨。
柳亦青看著寧缺,眼眸明亮至極。
他確實很疲憊,很憔悴。
但他這把劍,在書院側門外的淒風苦雨中整整洗了三個月,洗得無比明亮。
他等了寧缺整整三個月,今天終於等到了對方的出現。
這把洗至明亮如春水的劍,恰好擁有了最磅礴的劍意。
「寧缺?」
柳亦青問道。
寧缺點了點頭。
柳亦青忽然笑了起來。
隨著他的笑意自唇角泛起,他腳下的蒲團碎片飄離地面。
地上的塵土無風而動,卻沒有絲毫上場,如同滾動一般向著四面散去,形成了一幕極為奇異的畫面。
當那些塵土像蛇般越滾越遠,漸要離開這片空地,繩後那些觀戰的民眾,看著向自己撲來的塵土,下意識里便要往後退,卻哪裡能擠得出去,就在他們暗道糟糕的時候,那些塵土卻驟然在繩前靜止。
形成一道淺淺的土壟。
壟內壟外,兩個世界。
壟內是戰鬥的世界,不容打擾。
書院側門四周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然後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靜中。
官道側那數十輛馬車,也被死寂的氣氛所籠罩。
馬車裡的官家小姐們吃驚地緊緊掩住了唇。
馬車裡的各宗派修行者們,沉默地看著柳亦青,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他們想到劍聖柳白之所以敢讓自己的親弟弟前來挑戰書院,那麼此人肯定境界高妙,實力強悍,而且先前他們已經確認了柳亦青確實足夠強大,但他們卻沒有想到這個人竟強大到了這種層次。
念力隨笑意而動,便能將場間所有塵埃驅散,而且做得是如此完美,這看似奇異的畫面,需要對天地元氣無比細膩的操控。
大唐天樞處的官員們沉默看著書院側門,臉上的神情憂心忡忡,在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後,所有人都不再看好寧缺。
程立雪看著那處,也陷入了沉默。
和別的修行宗派不同,領袖天下的西陵神殿,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有了柳亦青的資料,因為他是劍聖柳白的弟弟。
在柳亦青聲名不顯之時,西陵神殿已經知道此人是個極為罕見的劍道天才,把他列入了重點觀察的名單之中。
此時看著柳亦青所展露出來的境界,程立雪發現此人比神殿所了解的更加強大,一抹憂色漸漸浮上他的眉宇。
西陵神殿當然不希望書院又出現一個軻先生似的人物,但同時他們也不希望南晉劍閣再出一位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
柳白是神殿首席客卿,南晉也是神殿在俗世里最大的力量,但如果南晉劍閣的實力隨著柳亦青的成長,變得更加強大,那麼神殿對劍閣的影響力便會相對變得更加弱小,萬一將來主客易位,神殿如何自安?
「原來你竟是劍聖大人藏了多年的一把寶劍。」
程立雪看著遠處的柳亦青,聲音微澀說道:「如此看來,就算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今日也不可能是你的對手了。」
書院側門。
柳亦青看著寧缺,說道:「你終於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聲音的最深處,卻是毫不遮掩流露出驕傲和自信的情緒,因為今日他將戰勝夫子的親傳弟子,那麼即便是在書院之前,他也終於應該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驕傲和自信。
按照慣常的故事,在柳亦青說出你終於來了五字之後,寧缺應該沉默片刻後回答說道,該來的事情總是要來的,然後壯烈地輸掉這場戰鬥。
但寧缺向來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為了贏得戰鬥的勝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不冒險換牌,他也可以選擇不看對方的牌。
寧缺沒有與柳亦青明亮如劍的眼光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