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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後第一場談話的末端,兩個人簡單述說了一下最近的情況。
卓爾聽說了北山道的刺殺事件後,震驚問道:「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搭上公主那條線?就算她和咱們的階層差得太遠,但只要你拿出當年對我師傅死乞白賴那勁兒,這世上哪有人能夠拒絕你?」
寧缺搖搖頭,很堅決地說道:「不行,那位公主殿下看似賢良多恩,實際上天真愚蠢白痴,跟著她走隨時可能丟掉小命。」
雙方就在小飯館分手,寧缺和桑桑先行一步離開,再次開始問路問路再問路,眼看著便要走到客棧所在的坊市,天卻絲絲縷縷下起雨來。
蓬的一聲,大黑傘像朵黑色的蓮花盛放在二人頭頂,把滿天雨絲遮住,桑桑用兩隻手緊緊握著傘柄,仰起小臉疑惑問道:「你為什麼總要說公主是白痴?其實她人真的很不錯啊。」
「很不錯嗎……」寧缺看著面前雨中的道路,緩緩搖頭。
直直通往北方皇宮的朱雀大街本是灰色,被雨絲浸潤後卻變成了黑色,寧缺和桑桑站在道旁望去,只覺得像是一道又黑又長又直的緞帶,佩在壯闊長安城的胸口,清麗莊嚴而又令人心悸,尤其是大道中間雕繪的那方朱雀繪像,兩個眸子不怒而威盯著他們,竟似要從石塊間飛起來撲殺自己一般。
黑傘下的主僕二人同時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那股肅殺古意,恐懼從身體最深處狂暴湧出,牽著的兩隻手瞬間變得冷冰無比,僵硬得無法邁動腳步。
他們就這樣撐著大黑傘艱難地站在道旁,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直到最後風消雨停,陽光重新籠罩長街,行人穿行四周,他們才回過神來。
定睛望去,那片深刻在御道上的朱雀畫像卻沒有任何異樣。
第三十一章 一文錢難死主僕倆(上)
第二日清晨從客棧醒來,主僕二人梳洗完畢然後準備打扮,因為今天要去各部堂跑手續,拿到書院入院試的准試憑證,所以想要打理得精神一些。寧缺坐在窗前,迎著初升晨光,拿著卷書似看非看,眯著眼睛準備享受身後桑桑的梳頭,卻沒料到頭髮被扯得一陣生痛,他轉過頭來,無奈看著小丫頭說道:「梳個頭有這麼難嗎?」
「要不然少爺你自己梳一下試試,往年在渭城都是隨意梳攏個髻就好,你今天卻要學那些書生,我可沒學過。」桑桑把握著梳子的手縮到身後,沒好氣說道。
「瞧瞧你這態度,你也知道叫我少爺啊!」寧缺惱火說道:「到底誰是少爺誰是丫頭,說你兩句,居然叫我自己去梳!你要明白,少爺我馬上就要進書院,那就是正經的讀書人了,你不會就去學嘛,以後天天都要梳那樣式兒的!」
從昨天在朱雀大街雨中看著那繪像之後,主僕二人的情緒便一直有些問題,只不過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當時的感受,更無法確定當時的感受是不是真的,再加上一些很隱晦的理由,所以並未就此事交流過。
寧缺看著桑桑比原本更黑的小臉,笑著說道:「好了好了,辦完正事兒了我帶你去陳錦記。」
聽到這句話,桑桑抬起小臉笑了笑,轉身從包裹里取出一把刀遞了過去。寧缺接過刀走進客棧後方的小庭院,開始伴著晨光練刀,動作精準看上去剽悍強勁,只是那亂糟糟蓬鬆的頭髮也隨著動作一抖一抖,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
大唐帝國是整個天下的中心,長安城是受萬國敬仰崇拜的地方,而書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則是大唐帝國的中心,是深受萬民敬仰崇拜的地方,甚至有時候竟隱隱超出了皇室的影響力。
從小時候知道書院這個地方開始,寧缺那顆被庸俗陰謀論洗過的腦袋,就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麼大唐帝國,或者說皇室會允許這種地方存在,所謂人的頭頂只有一片天,天上只有一個太陽,那麼一個帝國怎麼能有兩個聲音?
無論他在今後的歲月里能不能想明白,至少這一整天的經歷,終於讓他切實感受到了書院在大唐帝國的崇高地位,也體會到了朝廷對於書院的尊敬甚至是敬畏。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書院入院試資格憑證,居然就需要六部當中的三部蓋章確認,而且只有郎中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進行此項工作。
軍部吏部禮部,寧缺這一天見到的五品以上高官比他前十六年加起來見的還要多,如果不是軍籍尚未轉為民籍,他甚至還需要去戶部衙門跑一趟,春日雖然溫暖宜人,可在長安北城這般一通周折,也是累出了他滿頭大汗,忍不住暗自想道,就算是朝廷要對南晉出兵,只怕也不會需要這麼麻煩吧?
帝國部衙那是何等樣階層森嚴之所在,寧缺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邊城小兵,他本以為自己會遇到無數輕蔑冷待,沒有想到那些官員看到他的名字後,雖然沒有特殊的表示,卻也沒有做任何馬士襄將軍警告過的刁難,輕輕揮手便放他過去。
寧缺仔細一想知道應該是公主府派人來打過招呼。公主自草原歸來,途中又遇到刺殺,回到長安後想必是百官齊賀,宮中大宴,又要暗中嚴加調查,依然記得他的事情,若換成旁人想必會感激不已。但他卻不會這般想,因為這是先前就和那位殿下說好的事情,雖然說的時候是在火堆旁邊,殿下還不是很像個殿下。
在禮部蓋完最後一個章,天上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欲落,好在大唐帝國官僚機構並不是太官僚,效率頗高,負責發放書院入院試資格憑證的衙門距離禮部不遠,而且到了這個時間還開著門,門口圍著三兩名剛剛拿到憑證的年輕人在小聲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