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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靜靜看著陳皮皮,來到人間後,陳皮皮是第一個敢向她出手的人,即便是酒徒也只敢逃,屠堊夫只敢蹲在角落裡哭。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懲罰陳皮皮對昊天的不敬,而是轉身望向長安城的方向,沒有任何情緒說道:「在那裡你拒絕了我。」
她看著長安城,這句話卻是對板車裡的陳某說的,說的是前幾日觀主單身入長安,最後用了清靜境的事情。
陳某沒有解釋,很奇異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里有很多堊情緒,有終於得見彼岸的大愉悅,有看穿所有的大解脫,有揮袖看雲的大平靜,就是沒有敬畏。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昊天,她是那樣的高傲,那樣的冷漠,絕對沒有一點屬於人類的情緒,但在他眼中卻是那樣的有趣。
他隱約看明白了她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很想讚美已經離開人間的夫子,他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夠看清這個世界究竟會走向何方。
昊天也不能。
雖然西陵神國較諸唐燕諸國要溫暖很多,但剛剛入春,氣溫也沒法太高,在山間吹拂的風還帶著些微寒意,滿山的青樹蒙著冬日積下來的灰,透著股死氣沉沉的感覺,舉目望去,在山野間看不到一朵野花。
桃山上的氣氛緊張而且壓抑。伐唐戰爭極不順利,即便是天諭大神官和天下行走葉蘇這樣的道堊門強者都身受重傷,神殿聯軍在青峽之前寸步難進,而掌教大人從長安城回來後,便再也沒有在人前露面。
留在神殿裡的人本來就不多,因為這些事情噤若寒蟬,也不敢隨意出殿走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當那個高胖的青衣少堊女和那頭早已被神殿登記在冊的大黑馬來到桃山下時,竟沒有人發現。
不知為何,桑桑沒有去長安,而是來到了西陵神殿。她牽著大黑馬在青山間行走,神情平靜而自然,就像是巡視自已的領地。
她牽著大黑馬走進了天諭神殿。神殿內部空曠而幽靜,大黑馬的四蹄踩在如玉般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悅耳的聲音。
天諭大神官躺在神殿最深處的床堊上,幽暗的光線從殿頂灑下,落在他的臉上,讓皺紋顯得愈發深刻,蒼老地仿佛隨時都會死去。
在青峽之前,他被書院大師堊兄一棍擊倒,神輦燃堊燒成灰燼,本就蒼老的身軀也快要變成死灰。他是道堊門最能看見未來的天諭大神官,自然清楚自已的傷勢如何,被送回神殿之後,他沒有做任何事情,甚至把程立雪等天諭司的執事都趕出了神殿,平靜地等待著回歸昊天神國的那一天。
這座神殿已經幽暗安靜了很長時間,沒有任何人敢來打擾神座臨終前的平靜,此時忽然響起蹄聲,天諭大神官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向那邊望去,便看見了那頭大黑馬和牽著韁繩的那名少堊女。
看了一眼,他便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枯槁的目光重新散發出光澤,蒼老的皺紋里多了釋然,然後露堊出最真摯幸福的笑容。
桑桑走到床邊靜靜看著他,確認這個人類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即便是她也沒有辦法再讓他停留在人間,只能讓他多停留一些時間。
天諭大神官感覺到了她的想法,謙卑而誠懇地說道:「能夠回歸您的懷抱,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請您成全。」
桑桑坐到床邊,伸手把枯瘦的老人抱進了懷裡,就像抱著一個嬰兒。她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卻開始散發一種平靜的氣息。
天諭大神官的頭無力地靠著她的肩,喃喃說道:「您回來的晚了些。」
當年在長安城的老筆齋中,他曾經見過她,然後他在三年後的桃山上,看到了光堊明,於是他和她定下了三年之約。那是大唐天啟十五年,現在是大唐正始元年,時間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四年時間。
桑桑毫無情緒說道:「時間這種把戲,確實不好玩。」
天諭大神官蒼老的臉上露堊出平靜的笑容,然後閉上了眼睛。
桑桑確認這個人類的靈魂已經回歸了神國,把他的身軀放回床堊上,然後起身,牽著大黑馬走出了這座神殿。
她沒有離開桃山。
她去了桃山最高的那座白色神殿。
掌教大人回到西陵神殿之後,情緒變得異常暴躁,桃山上下經常能夠聽到如雷般的吼聲,那些親信更是如臨深淵,根本不敢踏進神殿一步。
當桑桑牽著大黑馬來到白色神殿前時,殿前便跪著十餘名神官。那些神官聽到動靜,正準備厲聲訓斥,卻忽然發現自已不會說話了。
從這一刻開始,這些地位尊崇的西陵神官便再也不會說話了,即便是拿起筆來,都無法寫出符合自已想法的文字,失去了所有的表達能力。
桑桑牽著大黑馬走進神殿。
神殿深處有萬重幔紗,萬道光堊明,映出一個仿佛萬丈高的高大身影。
那是西陵神殿掌教的身影。
現在的桑桑雖然也很高大,但和那個身影比起來,卻是那樣的渺小那個高大身影忽然顫堊抖起來,穿過幔紗的聲音也顫堊抖起來。
「你不是林霧,你是誰?」
桑桑面無表情繼續向前,她每走一步,便高大一分。
與之相照,幔紗後的那個高大身影變得越來越渺小。
她走進幔紗里,走進萬道光線里,便不再有光線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