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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知道,這家的老太爺當年是魔宗的一名低級執事,在魔宗覆滅之後便逃進了深山,娶了當地的女子開枝散葉,然而他終究沒法忘記自已的出身,在子女稍大些之後,便開始傳授他們魔宗功法,那些功法自然談不上高級,而且在深山老林里也沒有什麼用處,只不過老太爺想求個心安罷了。
在桑桑離開之後,炭窯忽然崩坍,引燃了院子裡堆的乾柴,兇猛的大火把一家十四口人焚成了雪白的灰燼,是為淨化。
大黑馬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那雙赤裸潔白的腳,默然想著,如果說無鞋就是天真,那麼寧缺說的很對,天真就是殘忍。
神愛世人,只愛她想愛的世人。
昊天依然無情,
隆冬時節,桑桑牽著大黑馬來到宋國都城,穿過繁華的街巷,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樓前,她忽然感覺到很餓。
那些酒足夠她在人間行走更長時間,這種飢餓的感覺與身體無關,而是心理上的感受。她厭憎並且逐漸開始警惕這種感受。
但她還是走進了這家小酒樓,走上安靜的三層樓,沒要菜單便點了十八個菜,同時要了一盆冰鎮的甜芋泥。
這家酒樓她來過,那些菜名沒有記錯,餐前的甜點也沒有忘記,所有的一切,都和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沒有過多長時間,冰鎮芋泥便送了上來,然後十八盤冷熱葷素搭配得宜的菜,也流水般送了上來,在她身前滿滿排了一桌子。
桑桑沒有拿筷子。她看著桌上的這些菜餚,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想起上次在酒樓上,那人對她說過這樣一段話。
「這道菜你得試試,這可憐孩子,跟著寧缺這些年就沒過過好日子,要知道人間不知有多少好吃的東西,有多少好玩的東西,這些天你就跟著我享享福吧。」
她緩緩閉上眼睛,想起那人在泗水畔對她說過另外一些話。
「我帶你吃人間最好吃的烤羊腿,帶你吃宋國最考究精緻的十八碟,我帶你吃草原最鮮美的涮羊肉,我帶你吃了牡丹魚,生蚝湯,我帶你去看了雪峰,泛舟海上,苔原鏡湖,還讓你和寧缺成親洞房。」
「我帶你吃遍人間美食,帶你賞遍人間美景,我讓你體會到做為人最大的快樂,我甚至還順手讓你體會了一下更深的情感。」
「在你眼裡,人類都是螻蟻,如今你卻與螻蟻成了親,並且感受到了其中的美好,你感受到了充分的人間的美好,那麼你會不會有那麼一絲想要留在人間的念頭?這些年來,你想盡一切辦法要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戰,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也很想邀你來人間做客?」
她睜開眼睛,眼眸里沒有一絲情緒。
天空里忽然落下好大一場暴雪,把宋國都城籠罩其中,街道上傳來驚呼聲和走避聲,酒樓欄上瞬間積上了雪,很是寒冷。
她憤怒,所以天降暴雪。
她在斷峰間醒來,走到雪海上時,看了一眼牡丹魚。
她最開始時,一步便是千里,然後便開始變慢。
酒徒這所以無法避開她,不是因為她夠快,而是因為她是規則,酒徒無論利用什麼手段,那些手段都是她的。
之所以變慢,是因為她的氣息隨著行走開始變得濁重起來。
她在人間行走,便開始融入這個人間。
她望向自已豐滿的身軀,明白自已的身體裡多了些什麼。
是那人留在她身體裡的人間之力。
是那人帶她體會過的人間的美好,那些……低級但很頑固的氣息。
她看著桌上的十八盤菜緩緩拿起筷子,開始進食。
她吃的速度很快,比那人還要快。
片刻後,十八盤菜全部進入她的腹中,那盆冰鎮芋泥也被吃的乾乾淨淨。
宋國都城的雪停了。
她走出酒樓,牽著大黑馬來到街道上。
街道上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孩子們在堆雪人,有的則是準備打雪仗,有攤販趁機大聲呦喝:「冰糖葫蘆!」
她看到了不遠處街邊的陳錦記,想起來那人曾經給自已買過一匣脂粉,後來在那座叫長安的城市裡又買了一匣。
她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眼眸里的情緒愈來愈淡。
人來人往,她在街道中央,負手牽韁,高傲而且孤獨。
她不看天,因為她就是天。
她看著人間,不能退,卻也不能向前。
她不允許自已再向人間踏入一步。
這是那人登天之前給她設下的局,或者說向她提出的問題。
怎樣破局,怎樣解題?
她即便無所不能,在這樣一道大題目前,也需要時間。
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漠然,眼眸淡的仿佛透明。
不遠處傳來呦喝燒餅的聲音。
她發現自已又餓了。
在那個縣城裡,她就沒有吃到燒餅。
她憤怒於這種情況,決定把這座都城裡的人全部殺死。
忽然間,她覺得有什麼濕軟的事物觸到了自已的手背。
她回首望去,黑髮飄起,一片殘雪被髮絲擊碎成最細微的粒子。
大黑馬前蹄屈起,似在謙卑地行跪,在嚴寒的天氣里,鬃毛里的汗水不停冒著熱霧,明顯緊張到了極點。
當桑桑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後,它愈發緊張。
它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在她手背上又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