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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落在西陵神殿手裡,肯定會被綁上火刑台,被燒成焦炭,若落在佛宗手裡,難道那些僧人會剃光了自己的頭,讓自己在懸空寺念經一輩子?
如此說來,最美好的結局便是出家?
寧缺靠在床頭想著這些事情,被冷汗打濕的衣裳幹了又濕,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根本無法想像,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會在世間面臨怎樣的事情,到那時想必整個世界都會拋棄他,只剩下他一人在世間流浪,重新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像老鼠般躲避著昊天的神輝。
便在這時,桑桑在他的懷裡動了動,眉頭微蹙,似乎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寧缺此時的情緒。
寧缺看著她微黑的小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因為他無論變成賣國賊還是說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總有一個小侍女會不離不棄跟著自己,即便再次流浪,也不會是一個人在世間流浪,是兩個人的流浪,這樣便好。
他低頭輕吻她的眉心,想把那裡的蹙起吻散。
然而桑桑似乎覺得並不舒服,眉頭蹙得越來越緊。
寧缺忽然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
桑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從黑里透了出來,如雪一般令人心悸,蹙緊的眉頭顯得特別痛苦,身體變得越來越涼。
寧缺震驚,急忙把她搖醒。
桑桑艱難地睜開眼睛,顯得格外虛弱,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衣衫里透了出來,竟是讓寧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桑桑痛苦地顫抖著,緊緊地攥著寧缺的衣服,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寧缺哪裡還敢耽擱,爬起身來,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口哨,扯過一床厚被褥裹住她的身子,橫抱在雙臂間,就這樣沖了出去。
他一腳踹開老筆齋的木門,跑到臨四十七巷中。
其時未至黎明,最是黑暗。
寧缺望著巷口暴怒喝道:「你豬啊!動作這麼慢!」
睡夢中的大黑馬被那聲口哨驟然驚醒,正想要表達不滿,便看著寧缺鐵青的臉色,頓時知道確實是出了大事,寧缺此時的心情極糟,隨時可能真的殺了自己,趕緊蹬動四蹄,拖著沉重的馬車來到老筆齋前。
寧缺跳上了馬車,喘息著說道:「去書院。」
第五章 桑桑的病
黑色的馬車飛一般地行駛,穿過東城,憑著兩塊腰牌強行打開朱雀城門,順著筆直的官道,向南方的書院奔去。
車廂內,寧缺緊緊抱著桑桑,右手在車廂壁里摸索,不停地喘息著。他的身體極好,修行浩然氣後更是氣息悠長,喘息自然不是因為疲憊或辛苦,而是恐懼——因為隔著厚厚的被褥,他也能感到桑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冷。
終於找到以前備好的小酒壺,他沒有任何猶豫,用顫抖的手指擰開壺蓋,遞到桑桑的唇邊,一股濃烈的酒香瀰漫在車廂里。
桑桑緊閉著眼睛,疏疏的睫毛微微顫動,臉色蒼白,略帶灰色的嘴唇也緊緊抿著,牙關緊咬,寧缺從酒壺裡倒出的烈酒,根本沒有辦法進入她的嘴,順著她的唇角便淌了下來,打濕了被褥。
寧缺看著淌下的酒水,看著她虛弱的臉色,身心都被恐懼所占據,竟是嚇得身體有些發軟,痛苦地低下頭去,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桑桑已經很久沒有犯病了,更準確地說,從離開渭城來到長安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犯過病,而今天她卻病得如此厲害,竟是比寧缺記憶里的每次病都要來得可怕,所以他很恐懼,第一時間做出決定,沒有抱著她去醫館,而是抱著她登上馬車,向著城南的書院奔去。
書院沒有醫生,但書院有老師,有師兄們,寧缺相信,只要到書院的時候,桑桑還有呼吸,那麼她便不會有事。
事實證明寧缺的判斷是正確的。
他抱著桑桑跑進雲霧,來到書院後山崖坪上,對著湖那面發出一聲大喊,尚在睡夢中的師兄師姐們驟然驚醒,紛紛出院迎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七師姐,七師姐臨睡前正在繡一幅撲蝶貓,到夜深時才和衣胡亂入睡,此時髮髻上還插著根繡花針,臉上還帶著倦意與被人吵醒的惱怒。
當她看到寧缺惶恐的神情和他懷裡的桑桑後,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面上的倦意與惱怒頓時化作了凝重。她沒有向寧缺問話,只是看了看桑桑的蒼白臉色,便從髻間抽出那根繡花針,閃電般在她頸間刺了四記。
針落如風,桑桑輕嗯一聲,依舊緊蹙著眉頭沒有醒來,但臉上的蒼白顏色卻淡了幾分,重新現出了原本的淡淡黑色。
「師姐……怎麼樣?」
寧缺看著七師姐顫聲問道,他以前根本不知道師姐除了陣法繡花,居然還會用針醫人,不過看著桑桑的變化,頓時多了很多企盼。
「寒意攻心,有些危險,我只能拿針先鎮壓住。」七師姐說道。
寧缺的到來驚醒了書院後山湖畔所有人,大師兄也出現在遠處,只是他的動作還是那般緩慢,似乎什麼事情都不能讓他覺得焦慮和著急。
七師姐看著大師兄,不知想到什麼,神情變得放鬆不少,喊道:「師兄,把老十一從山上揪過來,不過可得快些。」
大師兄怔了怔,轉身走回身後的山林。
七師姐看著寧缺焦急的神情,安慰說道:「問題不大,你先抱著桑桑去草廬,老師在那裡,便斷然不會出事,等老十一過來便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