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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葉紅魚三字高懸其間,仿佛隨時可能破紙而出,顯得極孤傲地把這頁紙上其餘的所有名字都遠遠甩在身後。
西陵桃山仿佛被神斧劈開的山崖間,有一座無數巨大的黑色岩石砌成的道殿,一個青色身影安靜站在殿前石階下,顯得格外渺小。
從荒原歸來之後,不知道是厭倦了那些像血一般的紅色,還是想要遮住自己肩上那兩道恐怖的傷口,葉紅魚再沒有穿那些鮮紅美麗的衣裙,而是如神殿最低賤的道役僕婦般,穿上了寬大的青色道袍。
神殿裁決司的執事們看著殿前的她,神情複雜,有鄙夷,有黯然,有憐憫,有嘲弄,有不屑,還有憤怒,絕大部分都是負面的情緒。
以往那些年月里,她是裁決司神座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座,是整個昊天道門都傳頌其名的道痴,她驕傲而且冷漠,雖然把裁決司里的具體事務都交由隆慶皇子處理,但一旦下屬執事犯了錯處,她懲處起來絕不留情。
當時裁決司里所有人都因為她的冷酷以及強大而感到敬畏,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道痴已經不是原來的道痴,她不再強大,所以不再冷酷,那麼便再也沒有人敬畏她,甚至基於某種情緒而刻意用嘲弄的眼光看她。
為了那捲流落在外的天書明字卷,去年西陵神殿向荒原投入了大批力量,具體事務由裁決司負責處理,換句話說,便是由葉紅魚負責。
裁決司籌謀已久,最終卻是慘敗而歸,從神殿騎兵統領被杖責,到兩名黑執事離奇失蹤,再到隆慶皇子被毀,直到搶奪天書失敗,過往以冷酷強大形象出現在世間的裁決司,竟顯得那般衰弱。
神殿裡沒有人會理會天書明字卷的搶奪,最後早已脫離了世間修行力量的範疇,演變成了書院等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間的故事,如今的葉紅魚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到那種層次的戰鬥之中,她也不應該參與到那種層次的戰鬥中,所有人都認為既然葉紅魚是裁決司的大司座,那麼失敗便是她的責任。
西陵神殿是信奉昊天之光明所在,但道殿之中卻不見得是完全光明,尤其是裁決司行走黑夜之中,最為崇奉力量,所以只要葉紅魚還是西陵神殿強大的道痴,那麼這些事情根本不會影響到她。
問題便在於,葉紅魚自身出了問題。
在荒原之行里,她在魔宗山門遇到了恐怖的蓮生大師,被對方用饕餮大法吞噬血肉,生死存亡之刻,她用道門秘法強行降境,換取片刻的強大光華,終於與寧缺、莫山山聯手從死亡邊緣走了回來。
然而她在雪崖間剛剛晉入知命境,境界尚未穩定,便又強行降境,竟引發了在破境中更可怕的反噬,從離開荒原開始,她的境界便一直在向下跌落,連停留在洞玄上境都無法做到。
依目前趨勢看,恐怕要跌到洞玄下境甚至更低的層次,她的修為才能最終穩定,更可怕的是,她此生可能再無希望重回知命境界。
不再強大的道痴,還是道痴嗎?
唯實力為尊的裁決司眾人,自然不會再像以往那般敬畏她,而葉紅魚面對身遭的變化,卻是變得愈發沉默平靜,搬進了一間幽靜偏僻的石屋,似乎想要通過這種舉動向眾人傳達某種訊息。
然而越是如此,人們越覺得她不再有資格被敬畏。
西陵神殿裡的人們,看她的目光越來越複雜,很多人眼神里的奚落嘲諷神情,越來越赤裸,裁決司里甚至開始流傳一種說法。
隆慶皇子死了,道痴也已經死了。
站在殿前的那個青衣少女,只不過是一個叫葉紅魚的廢物。
一名執事走出裁決道殿,神態溫和地請她進去。
葉紅魚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平靜地走進了黑色道殿。
黑色道殿內部空曠開闊,最深處有一道珠玉織成的簾。
葉紅魚走得很慢,走了很長時間才走到珠玉簾前。
珠玉簾後是那座由整塊南海墨玉雕成的神座,玉色如凝固的血。
裁決神座以手撐額,坐在神座之上,似乎在養神,沒有說話。
葉紅魚在珠簾外安靜地站著,也沒有說話。
空曠的道殿裡連絲風都沒有,沉默一直在持續。
她明白了一些什麼。
然後她緩緩掀起青色道袍的前襟,對著簾後的神座跪了下去。
裁決司任何人都必須跪在裁決神座之前表示服從和敬畏。
以往這些年裡,只有道痴可以不跪,因為她驕傲並且強大。
但她現在不是道痴,所以她必須跪,而且要跪得比別人更加恭謹。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座的繼任者們
坐在墨玉神座上的裁決大神官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簾外低頭跪地的少女,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眸里卻似乎隱藏著很多複雜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裁決大神官冷漠說道:「雖說你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廢物,但我希望你的眼光依然還在。」
這道聲音微顯嘶啞,從容優雅里隱隱透著一股掩之不住的暴戾氣息,直接將神座前那道珠簾震得搖擺撞擊不停,清脆的聲音迴蕩在空曠的道殿之中,仿佛暴雨不停落在空著的漆瓷空碗裡。
葉紅魚安靜跪在簾前,沒有因為這些雜碎的聲音以及聲音里所蘊藏的威壓有絲毫動容,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些,顯得更加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