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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橋中段有一方亭榭,湖光水色之間好不清幽,一位穿著淡黃色書院春服的女子,正在亭間專心致志地拈架繡花。
陳皮皮帶著寧缺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謹行禮說道:「七師姐。」
那淡黃衣衫女子抬起頭來,看了他身旁的寧缺一眼,笑著說道:「帶小師弟好好逛一逛。」
寧缺揖手行禮,恭敬說道:「見過七師姐。」
七師姐似笑非笑看了陳皮皮一眼,忽然開口說道:「從今往後你可以偷懶了。」
陳皮皮尷尬笑了笑。
寧缺不解何意,茫然看著二人。
七師姐沒有再說什麼,繼續低頭繡花。
走出湖間亭榭,順著木橋穿湖入岸,陳皮皮回身望去,對寧缺介紹道:「七師姐姓木名柚,精研陣法,先前你上山時穿過的霧氣,是書院前賢設置的陣法,現在陣法維護全部由七師姐一手負責,至於繡花……兩年前七師姐陣法研修遇著瓶頸,無論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都尋不到好的法子,最後老師決定讓她繡花,這一繡便是兩年,也不知道那段瓶頸究竟過了沒有。」
寧缺心中的震撼一直在持續,只是表面上他極好地保持住了平靜,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書院二層樓,對於很多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概念,比如繡花與陣法有什麼關係?但正因為完全沒有任何概念,他知道自己就算問也是白問,於是沉默。
陳皮皮帶著他走過那棵極高大的古樹,走到西面那片密林前,聽著林子裡悠揚的琴蕭之聲,說道:「吹蕭的是九師兄北宮未央,弄琴的是十師兄西門不惑,他們兩個人來自極南海島之上,精通音律,至於修行的是什麼法門,只怕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寧缺詫異問道:「這又是何說法?哪有修行者連自己修行法門都不知道的?」
陳皮皮搖頭解釋說道:「老師從來不給他們布置功課,只是讓他們由著性子鼓搗這些沒用玩意兒,我進書院多少年,便聽他們吹彈了多少年,哪見過他們做別的。」
春林里琴蕭之聲驟歇,簌簌摩擦聲起,兩名男子從林子裡走了出來,兩人面容英俊神情平靜,身上穿著的學院春服為白色,明顯經過改造,袍袖及下擺非常寬大,被春風一拂飄然若仙,哪裡像是學生,更像是仙風道骨的隱士。
拿著洞簫的九師兄看著陳皮皮沒好氣說道:「什麼叫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陳皮皮笑著說道:「那你說說,你們在書院這麼多年究竟修了些什麼玩意兒?」
九師兄拿起簫管老實不客氣狠狠敲了陳皮皮腦袋一下。
陳皮皮捂著腦袋,惱火嚷道:「九師兄,怎麼說不過人就打人?你講究的風儀到哪裡去了?」
抱著古琴一直沉默在旁的男子,忽然開口說道:「打得好。」
陳皮皮看著那男子說道:「十師兄,你可向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十師兄西門不惑微微一笑,攏在身前的雙手輕抱著古琴,指尖微顫,撥了一個碎音,看著寧缺說道:「小師弟,我與北宮師兄修的乃是音律大道,像皮皮這樣只知道用天地元氣打架的俗人根本無法體會音律之美,希望你不是這樣的俗人。」
九師兄北宮未央將洞簫插入腰間,看著寧缺極感興趣說道:「小師弟,當日觀你登山頗有洒然之意,顏瑟大師又說你有神符師潛質,而且聽聞你是長安城裡最近出名的書家,既然如此,想必你對藝術頗有造詣,日後你我要好生切磋切磋才是。」
寧缺趕緊恭謹行禮,心裡卻苦澀想著,自己哪裡懂音律這些東西,至於俗或不俗……能感知天地元氣那當然應該用來提升自身境界,然後學習打架的本事,這二位師兄竟是把全部的修為與生命都投入到了音律之中,雅固雅矣,只是太過暴殄天物了。
「稟告二位師兄,我對音律之道完全一竅不通。」他趕緊應道。
九師兄北宮未央極不以為然,揮袖說道:「音律書畫均乃天地間優美事物,藝術二字講究的便是觸類旁通,你以往沒有機會,如今遇著我與你十師兄,哪裡還會一竅不通?」
寧缺見對方熱情,哪裡好意思拒絕,於是便應承下來,日後在書院學習的空閒時刻,一定前來向二位師兄恭敬請教音律之道,即便不能有所增益,當一聽眾也是好的。
二位師兄聽著這話面露喜悅之色,同聲贊道:「果然不是皮皮這樣的俗人。」
向大樹下的崖坪房屋走去途中,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認真問道:「你真的喜歡聽簫琴之音?」
寧缺看他一眼,說道:「完全不感興趣……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是我第一天進書院二層樓,二位師兄如此熱情,我怎麼能當面拒絕?」
陳皮皮痛心疾首說道:「你這個蠢貨,這種事情當然應該堅決地拒絕。」
寧缺不解何意,問道:「日後若師兄們要吹奏給我聽,我躲開便是了,又有什麼問題?」
「這些年來,沒有一位師兄師姐願意安安靜靜聽他們的演奏,他們只能天天面對面吹簫弄琴,一個人道洋洋哉,一個人道巍巍乎,互為知音互拍馬屁,早已無聊到了極點,差的便是一個聽眾,你既然答應了他們,那今後在後山便等著天天被拉去當聽眾吧。」
寧缺疑惑問道:「難道二位師兄音律之道水準極差?」
「二位師兄若在世間絕對是第一流的音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