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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站在陡峭的石階下,抬頭望向賀蘭城上方正在逐漸傾塌的箭樓,感覺到了什麼,雙腿發力,像道輕煙一般向上疾掠。
桑桑不在箭樓,在箭樓下方的一處密室里。
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並非完美球狀卻給人一種完美感覺的氣泡,與前些天寧缺看到的那個氣泡不同,除了那兩道輕微的裂痕之外,氣泡表面還有十餘個明亮的光點,那些光點代表的是天地元氣的穩定通道入口。
氣泡表面的光點有一個正在散發光彩,顯得格外真切,因為那個光點代表的位置,就在她的腳下,是由繁複符線構成的一座傳送陣。
天地元氣之間有夾層,可以直接連通兩處距離極其遙遠的地理位置,用更簡單的語言解釋,就是捷徑,但只有像觀主、大師兄和酒徒這樣層級的大修行者,才能看破其間的規律,並且有力量打開那道夾層的大門,從而自由來往,萬里縱橫。
除了無距境,人類對於天地捷徑的利用,還有別的方式,那就是傳送陣,唐國和西陵神殿,在人間都建造過傳送陣,只不過囿於境界,人工建造的傳送陣只能用來傳送信息或者極輕的一些事物,最關鍵的是,就像元十三箭一樣,建造傳送陣、甚至開啟一次傳送陣,都需要消耗極其恐怖數量的珍稀資源,所以人間傳送陣的數量極少,而且漸漸變成雞肋一樣的存在,戰略意義變得越來越弱。
桑桑對於今日的局面早已推算出來,自然也做了很多準備,氣泡上面的那些光點便是人間的傳送陣位置,其中有些傳送陣甚至已經廢棄了數萬年之久,除了她根本沒有任何人類知曉,哪怕是觀主也不知道。
她站在那些繁複而美麗的符線中堊央,臉色蒼白,身上有斑斑血跡,看著就像是受傷的仙女,不再如當年那般漠然偉大,顯得有些可憐。
大黑馬和青獅狗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儘量不讓自己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憐憫情緒,因為它們這時候確實很同情她。
她受了重傷,卻被男人拋棄,怎麼看都很可憐,不然她為什麼低著頭站在符陣中堊央不說話,身形顯得那般落寞蕭索?
桑桑不知道兩個傢伙在想什麼,她不再無所不知。
她不是在偽裝孤獨、模仿絕望,也不是重傷之餘,生出悲戚之感,寧缺走的時候,她已經醒來,當時她沒有阻止,便代表她沒有意見。
她只是在等著符陣開啟。
如果人類要開啟這座符陣向長安城傳送信息,需要大量資源能量以及珍稀的礦石,或者還需要等長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
桑桑沒有這些,也沒有時間,但她有人類沒有的事物,那就是她自己,從她神軀里流出的鮮血,便是天地間最珍貴、最純淨的能量來源。
她的血像雨般灑落在符陣上,看著有些血腥恐怖,實際上數量不是太多,符陣里的那些符線已經開始微微發亮,再等一會兒便會啟動。
下一刻,她便會出現在長安城皇宮裡的那幢小樓里,或者說,回到長安城。
寧缺還沒有趕回來,她沉默不語,沒有任何情緒反應,似乎並不在意,這落在大黑馬和青獅狗的眼裡,未免有些冷漠無情。
她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想著,我聽你的話回了長安,那麼你就應該做到你承諾的事情,和我一起回長安,不管你怎麼回,哪怕死了,也要回。
房間裡忽然拂起一陣微風,牆壁上的積塵被拂落,然後吹至角落。
一個人出現在符陣外。
桑桑抬頭望去,發現不是寧缺,神情微惘,然後平靜如前。
酒徒看著她,卻無法保持平靜,先前在戰鬥里受了傷,一直有些輕微地嘔血,此時看著她,心神激盪之下,唇角又有血溢了出來。
當初在小鎮裡見到她,在南海那座島上見到她,他跪在了她的身前,以額觸地,渾身顫抖,謙卑到了極點,因為她讓他感到恐懼。
他在人間躲了她無數年,那份恐懼便纏繞了他無數年,讓他的精神日漸朽壞,直入骨髓,根本無法擺脫。
此時,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明明知道她現在已經變得很虛弱,硬接觀主那座山脈一擊後,再也沒有什麼戰鬥力,可是……他還是不敢出手。
他甚至不敢伸手指向她,甚至不敢看她。
桑桑看著渾身是血的酒徒,神情平靜,卻自然有股居高臨下俯瞰的感覺,就像是上帝看著人間的螻蟻,就像看著一隻狗。
酒徒看到了她的眼神,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有些癲狂,有些瘋狂,有些色厲內茬,卻又充滿了狂妄的殺意,情緒十分複雜,複雜到再精緻的語言都很難形容。
一個農奴翻身當了主人開始強姦主人的女兒,一個前朝的太堊子復國殺了三萬六千名自己的族人,一個學生將嘮叨不停的教書先生推倒在池塘里。
是的,就是這種美妙的感覺,那些曾經的卑微與恐懼,都變成了近乎瘋狂的快意與凌虐渴望,想到馬上這一切都會變成真實的,他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堊奮。
酒徒大聲笑著,甚至笑出淚來,聲音依然像舊銅器摩擦那般難聽,仿佛真的有無數銅屑被磨成粉末,堆在他的身前,像深色的雪。
瘋狂的笑聲里,他從酒壺裡抽出一柄劍,猛地向桑桑刺了過去,無論是踏步還是平肘的動作,都顯得格外誇張,如同舞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