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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御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卻在想著,如果族中不敢插手到這件事情里,那您老人家來長安城豈不是毫無道理?
老供奉猜到這個遠房侄子心中在想什麼,但沒有做任何解釋,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不需要在此刻扮演高深莫測,實在是因為他此時還在冥思苦想,替那位書院十三先生思考怎樣才能戰勝夏侯。
如果寧缺想不明白,那麼這場戰鬥便永遠無法發生,如果老供奉想不明白,他身後的清河郡諸姓以及公主殿下,便無法從這件事情里謀到好處。
清河郡諸公的困惑,也是此時長安城裡很多人的困惑,隨著寧缺身世的傳言在極有限的範圍里傳開,皇宮裡王公府里的大人物們都在皺眉思考,在沒有書院支持的局面下,寧缺究竟會怎麼做。
那些隱隱猜到內情的大人物們,如親王殿下一般,都沒有被寧缺看似輕佻無賴的偽裝所騙過,他們都知道寧缺是一個自我控制能力極強,非常理智甚至因為理智而顯得有些冷漠無情的傢伙。
在沒有任何希望的時刻,按道理寧缺不應該有任何動作,大人物們替寧缺冥思苦想很長時間,都找不到任何希望,於是他們的心情漸趨輕鬆,覺得這個秋天的長安城應該太平,書院和軍方之間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消息從鎮軍大將軍府,傳到了皇宮裡,也傳到了王公大臣們的府邸上,讓這些大人物們疑惑難安起來。
夏侯大將軍今夜在府上宴請書院十三先生寧缺。
雁鳴湖畔的宅院裡。
葉紅魚看著槐樹陰影中的寧缺,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忽然開口說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需要實力。」
寧缺說道:「不愧曾經是神殿裁決司的大司座,逃離桃山幽居長安城,居然還能收到這麼隱密的情報。」
葉紅魚說道:「殺父之仇固然是非報不可,但現在明顯是最不合適的時候,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憑什麼去殺夏侯?」
寧缺說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殺夏侯?」
「感覺。」
葉紅魚平靜說道:「這片秋湖,湖畔的宅子,桑桑做的飯菜,你的呼吸,還有滿園的味道,都告訴我,你在準備殺人。」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殺人違反唐律,老師和大師兄不允許我這麼幹。」
葉紅魚說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去赴宴?」
寧缺笑著說道:「能白吃為什麼不去?我現在打不過他,也殺不死他,那就只好把將軍府里的山珍海味盡數吃光,也算是報仇吧。」
葉紅魚自然不相信他的話,說道:「如果你和夏侯之間真有紛爭,神殿會從中獲益不少,所以我不會阻止你。」
寧缺說道:「我讓桑桑準備了夜宵,所以我會活著回來。」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黃葉與白棋
大將軍府沒有為今天的晚宴準備什麼山珍海味,設於庭院秋樹間的長形方桌色澤黑沉,上面擺著些很尋常的菜餚,卻自有一股肅然氣息。在桌畔服侍的僕役婢女人數也並不多,布菜這種事情,竟是由兩位夏侯公子親自動手,這等陣勢,與傳聞中夏侯大將軍奢闊的排場完全不一樣。
此時大概整座長安城都在關注著這場晚宴,然而席間的氣氛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般劍拔弩張,對坐在長桌兩頭的夏侯與寧缺,只是沉默地吃著飯,偶爾說幾句荒原的風光,山門裡的遭逢。
簡單的晚宴很簡單便進行到了尾聲,婢女們魚貫而入,悄無聲息地把長桌上的殘羹剩菜收走,又端上了兩盤青天色的茶壺。
兩位夏侯公子替寧缺分了第一道茶,然後很有禮貌地告辭,走出園外,讓所有婢女和管事遠遠離去,自己斂聲靜氣守在園門處。
茶壺與茶杯青天一色,頗有疏曠之感,卻又溫潤毫不奪目,茶是烏樅,也是極溫和的茶,便是茶溫此時也恰到好處。
寧缺專注地看著茶壺,伸手緩緩撫摩著茶杯,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長桌那頭的夏侯,就像前一刻看茶壺那般專注認真,就如同兩年前在書院殿前第一次看到親王李沛言時,似要把夏侯的臉烙進自己的眼底。
夏侯看著杯中大片烏樅在略嫌沉凝的溫井水中時起時伏,知道寧缺正盯著自己看,唇角緩緩釋出一道微嘲的笑意,說道:「想看清楚自己的仇人究竟長什麼模樣?在土陽城裡你可沒有這般放肆。」
寧缺沒有否認他的話,但也沒有承認,手指輕輕轉著天青色的小茶盅,說道:「土陽城裡我敬的是大師兄,並不是你。」
聽到這句話,夏侯緩緩抬起頭來。
隨著他的動作,茶杯里起伏不定的那片烏樅似驟遭重擊,老實地沉到了杯底。
寧缺低下頭去。
夏侯面無表情看著他。
庭院間秋風乍起,樹梢嘩嘩作響,無數片濃淺不勻的黃葉被吹落枝頭,落在二人身前的長桌和地面上,肅殺之意大作。
如果換成別的人,面對著夏侯大將軍強勢的威壓和秋風黃葉帶來的肅殺意,想著二人之間那深刻化不開的怨仇,就算不生畏懼大概也會感到有些緊張,但寧缺沒有,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表情。
夏侯看著他的眼睛,毫無任何先兆,忽然問道:「你是林光遠的兒子?」
寧缺看著杯中色澤漸深的茶水,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