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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圍著近千名民眾。崔華生穿著一身白衣,臉色蒼白,渾身是血,掛在祠堂外的竿上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王景略走回他身旁。
寧缺說道:「叫好並不見得大家都同意崔閥的處置,只是因為崔華生平日裡是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今天卻被除了外衣打成這副慘樣,圍觀的人們自然高興。」
王景略怔了怔,說道:「打聽到了些消息,崔華生確實是正經崔閥子弟,娶妻秋氏,乃是汝陽知州秋仿吾奶奶,叛亂當日秋家被諸姓叛軍滅門,其時秋氏正在娘家,也當場死亡。」
寧缺說道:「所謂民心,必須先穩定下來,才能爭取,崔閥不惜讓自家子弟去死,便是要用血來令清河郡的百姓沉默。」
王景略輕聲問道:「既然如此,我們救不救?」
寧缺說道:「此人很愛他的妻子,現在活著也是痛苦。」
王景略說道:「至少他活著的時候不應該承受痛苦。」
寧缺說道:「富春江畔還有兩個知命境,我不會為此人冒險,當然……如果他這次能夠活下來,或者以後能夠有些用處。」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祠堂。
他看著富春江對岸,感知著那些莊園裡隱隱傳來的陣意波動,心想果然不愧是比書院歷史還要悠久的地方,底蘊不容小覷。
富春江畔有二人知命,這並不會讓他感到畏懼,只是如果要動手,必然動靜很大,那麼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已經離開了長安。
至少在進入西陵神國之前,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已已經離開長安,不然滿天下的修行強者,都會來嘗試殺死他。
而且畢竟與西陵神殿簽過和約,保證清河郡的安全,如果他在這裡殺太多人,神殿不可能一直忍下去。在書院解決酒徒和屠夫——這兩把始終懸在大唐頭頂的刀之前,他有很多事情不能做。
不過也有些事情他可以做,也應該做。
正如楊二喜說的那樣,唐人現在去清河郡,除了殺人還能做什麼?
寧缺這次沒有進陽州城。
他站在道外的樹林裡,看著那名騎著白馬的官員,沉默不語。
那名官員很年輕,神態文雅寧靜,身旁有數十名下屬和軍士護衛,在馬上依然不忘向道上的清河郡百姓揮手,惹來陣陣喝彩。
在寧缺眼中,這名年輕官員卻很可笑,因為此人身上穿著的官服,明明還是大唐制式,只是改了些細節,顯得有些滑稽。
更是因為,寧缺一直認為此人很滑稽可笑,因為他叫鍾大俊。
「叛亂那日,他立下的功勞最大,又是陽州城守的兒子,所以事後得了很多好處,如果清河郡宣布建國,估計會封爵。」
王景略看著鍾大俊說道。
在叛亂時立功越大,自然便是指殺的唐人越多,陽州城諸級官員,都是被此人騙至城守府,然後用埋伏的刀斧手砍死。
寧缺看著鍾大俊牽著韁繩的手,說道:「殺死他,我再離開,你在陽州城裡把準備做好,最多一個月,我就會回來。」
陽城州外有座破廟,也是唯一的一座廟。
這座破廟裡忽然來了兩名僧人,其中一名僧人膚色黝黑,氣度寧靜而不凡,另一名僧人則是雙眼已盲,神態頹喪而沉默。
寧缺隨著暮色一道進入破廟。
他看著那名膚色黝黑的僧人微微一笑,說道:「師兄,好久不見。」
這僧人正是如今的爛柯寺住持觀海僧觀海僧看著他嘆息說道:「世間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從長安城裡出來,如此才能殺死你,誰能想到,你居然真的出來了。」
寧缺說道:「師兄這幾年都在清修,不也破關出寺?」
觀海僧說道:「西陵神殿要召開光明祭,瓦山總要去一人。」
寧缺說道:「我也想去看看熱鬧。」
觀海僧這才知道,他竟準備去西陵,震驚地不知如何言語。
寧缺看著殿後方向,問道:「他最近如何?」
第五卷 神來之筆第十三章 前事如塵
寧缺用符在破廟裡設了道結界,不擔心殿前的聲音傳到殿後,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很注意說話的聲音,不想讓那名盲僧聽見。
觀海僧嘆息說道:「當年他被逐出長安城,一直在世間顛沛流離,雖然境界仍在,只是雙眼不能視物,自然過的有些辛苦。前年時,他流浪到瓦山,被寺中僧人發現,從那之後便一直在爛柯寺里隨我清修。」
寧缺看著殿後,心想那名淫僧的生父在西荒被自已殺死,懸空寺早已把他逐出,自然再不會理會他的死活,這些年在人間流浪,想必過的很是慘澹,但他只是想想,卻生不出沒有任何同情心。
「辛苦師兄了。」他看著觀海僧說道,「要你說那些故事真是不好意思。
觀海僧嘆息說道:「雖說他當年犯下不少罪行,但雙眼已瞎,在寺中與世無爭,何必還要把他拖進紅塵里受折磨?」
寧缺說道:「如果他真的心無塵埃,又怎會隨你離開瓦山?」
觀海僧看著他說道:「我能明白唐人的感受,只是既然想要做些什麼,何必假託他人?真是何苦來哉?」
寧缺說道:「不錯,辛苦師兄帶他過來,確實沒有什麼意義,只是藉口。書院不想給道門發難的藉口,而我需要一個藉口說服自已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