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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的雙膝落在被血打濕的原野上,黑色馬車所經之處,荒人紛紛跪倒,叩首行禮,有些身受重傷的荒人戰士,一旦跪下便再也無法站起,就此死去。
唐單膝跪在荒原戰場中央,左膝頭深深陷入泥中,擠出無數黑色的汁液,不知道是荒原的乳汁,還是部落同胞的鮮血,他沉默盯著遠處那座巨大的神輦,看著樓台里若隱若現的高大身影,緩緩調整著氣息。
荒人面臨著滅族之災,他身為魔宗天下行走和荒人的戰鬥首領,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至少在死之前,他要讓西陵神殿付出一些極沉痛的代價。
在此時的荒原上,最尊貴、對中原諸國來說最重要的人,自然便是那座巨大神輦里的西陵神殿掌教大人,那他便是唐生命最終的目標。
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後遠處傳來的族人歌聲有些微亂,然後他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回頭望去,看見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馬車的表面覆著一層淺淺的霜,車廂內部覆著一層厚厚的冰,黃銅盆里的符火被寒意凍凝得有若鬼火,隨時可能熄滅。
桑桑體內那道陰寒氣息早已甦醒,如今終於開始爆發,只是無論她還是寧缺,都不知道她體內冥王的烙印,最終會演變成什麼物事。
寧缺的眼睫毛上掛著雪霜,從車窗處透進來的幽暗天光,被這些雪霜折射成七彩的光線,他聽著窗外飄來的荒人歌聲,說道:「我先去,你再來。」
桑桑嗯了一聲,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說道:「我先死,你再來。」
寧缺搖頭說道:「我先死,你再來,或者一起死。」
當看到黑色馬車出現在荒原上,西陵神殿聯軍陣營頓時陷入安靜,正在集結的諸國軍隊變得有些混亂,那些境界可怕的強者各自沉默。
自兩年前秋天爛柯寺佛光大作開始,整個人間都在追殺那輛黑色馬車,包括這些天荒原上慘烈到了極點的戰爭,都是由那輛黑色馬車而起,然而今天這輛黑色馬車終於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人們卻覺得有些無措。
沒有誰發號施令,巨輦上的高大身影自仰首沉默,西陵神殿聯軍幾乎是下意識里停止了進攻的步伐,等待著最終的軍令。
黑色馬車在荒人前方停下。
咯吱一聲輕響,車廂上冰雪微震而剝落。
車門打開,穿著黑色裘衣的桑桑走了下來。
她看著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落下時,腳底與荒原地面接觸的地方便會被凍結,形成一團冰雪。
如同走在潔白的雪蓮花上。
暗沉的雲遮住了這片荒原大半邊天穹,十餘只黑色的烏鴉,在桑桑頭頂上方的空中不停飛舞盤旋不去,畫面異得極為詭異。
看著這幕畫面,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所有人,心中都生出極為異樣的情緒,那是驚恐敬畏厭惡毀滅綜合起來的負面情緒。
血紅色的神輦里,葉紅魚以手撐頜,靜靜看著北方,眉眼間顯得有些疲憊,她沒有像那些普通軍卒一般,被黑色馬車和冥王之女震撼到無法言語,情緒複雜,她這時候只是覺得很疑惑:寧缺在哪裡?
忽然間,她的眼睛驟然明亮,如瀑布般的黑髮鋒銳至極地向後飄起,她毫不猶豫腰身一折,隨著狂舞的黑髮,像被砍斷的樹一般重重倒下。
寧缺不在桑桑的身邊,也沒有在黑色馬車的車廂里。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悄悄離開馬車,借著荒人歌聲的掩護,來到荒人戰線的最前方,來到那些虔誠敬畏跪倒在地的荒人中間。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被桑桑吸引住的時候,他單膝跪在地面上,右手扳弦,鐵弓驟彎,瞄準南方數里外的西陵神殿聯軍方向,弓弦驟松。
元十三箭凝結著書院的集體智慧和整個大唐帝國的資源,單以威力論,甚至可以與傳說中的那些前代法器相提並論。
元十三箭可以無視空間,無論飛行距離多遠,威力都不會有任何損耗,所以在戰鬥中,與敵人相隔的距離越遠,對寧缺來說越有利。
因為那些敵人很難從他的動作眼神里預知先機,生出警兆。
因為這些特性,元十三箭是最適合戰場偷襲的武器,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唯一的限制,就是寧缺能不能看到目標,能不能瞄準目標。
此時兩軍相隔數里,極為遙遠,普通的羽箭和飛劍無法掠過,但寧缺能看清楚對面連綿二十餘里的戰線上的所有細節,能夠瞄準自己想要瞄準的任何人。
鋥鋥鋥鋥鋥!
寧缺單膝跪地,藏身在荒人之中,連續橫移,閃電般連射五箭。
他知道今天留給自己的機會並不多,自己必須把握而且充分地利用這個機會,這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在第一次箭襲里,射中足夠多的目標。
第一箭最突然,最難以防範,成功的機會最大,選擇的目標,當然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對戰局最有可能造成根本性變化的那個人。
這個目標很好選擇,就如同唐決定燃燒最後生命也要殺死那人一樣,寧缺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把第一箭送給西陵神殿掌教。
一切皆如寧缺所料,戰場相隔甚遠,和在爛柯寺、朝陽城裡那些元十三箭的戰鬥不同,沒有任何人能夠提前預判到他的行為。
至少在第一聲弦響迴蕩在荒原之上時,沒有人知道鐵箭已經離弦,而元十三箭無視空間與時間,那麼按照邏輯,便沒有人能夠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