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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緊握雙拳厲聲說道:「可是當年夫子沒有說話!」
大師兄目光微冷,看著他的臉沉聲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讓老師為你說話?你又怎麼知道如果神殿動手,老師不會替你說話?你莫要忘了,當年若不是老師點了頭,你那妹妹又怎麼可能成為我大唐的皇后娘娘!」
冬園裡一片死寂,將軍府里所有下人早就已經被遣走,沒有人能夠聽到大師兄說的這句話,而聽明白了這句話意思的寧缺,則是低著頭盯著面前的茶盞一動不動,只有桌下微微顫抖的右手顯露著他內心真實的情緒。
大唐帝國的皇后娘娘居然是夏侯的親妹妹!她也是魔宗的人!
冬園深處一株細細的樹枝仿佛是承受不住場間的氣氛或是枝上掛著的雪霜,喀喇一聲折斷墮入殘雪之中,大師兄緩緩將身前的茶盞推得遠了些,抬起頭來平靜看著夏侯說道:「如果你的話說完了,那麼接下來該我說些你大概不喜歡聽的話。」
夏侯微微眯眼,輕擊桌面的手指早已停下。
大師兄問道:「草原上那群襲擊聯軍糧草的馬賊聽誰的命令?」
夏侯回答道:「我。」
大師兄問道:「呼蘭海畔那逾千騎大唐騎兵是誰調過去的?」
夏侯回答道:「我。」
大師兄問道:「是誰想在山道里一拳打死我小師弟?」
夏侯平靜回答道:「還是我。」
大師兄沉默片刻,然後看著他說道:「既然如此,你歸老吧。」
夏侯大將軍老嗎?
無論是長安城裡的文武百官、皇帝陛下,還是世間億萬民眾乃至西陵神殿的大神官們,都不會這樣認為。
這位武道巔峰強者還處於自己人生最強大的階段,精神意志都沒有絲毫凋蔽的跡象,有很多人認為當許世將軍因為年老體衰註定離開歷史舞台之後,他便將是世間第一名將。
然而就在這位不可一世的將軍自己府邸里,就在這寂清微寒的冬園中,那名穿著舊襖破鞋看似尋常的書生,毫無道理毫無理由便說他老了,然後讓他歸老。
當這句話從大師兄嘴裡說出後,無數層鉛色的冬雲匯聚而至,來到土陽城的上空,層層疊疊罩住冬園,天光黯淡無比,園中樹木老態畢現。
夏侯眯著眼睛看著大師兄。
在回答了很多問題後,他只問了一句話:「大先生要干涉朝政?」
大唐帝國有資格知道書院後山的人都清楚,書院嚴禁干涉朝政,這是夫子給自己以及後山所有弟子定下的鐵律,如果沒有這條鐵律,只怕無論是書院裡的那些先生還是宮裡的皇帝陛下,都會弄不清楚究竟誰才是帝國的主人。
雖然世間有很多俗世蟻民根本沒有聽說過夫子的名字,但只要是夫子說出的話,世間無人敢違逆,更準確一些說,那些知道夫子是誰的皇族大臣道士僧人,從來不敢違逆夫子的意志。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那年一日之間盡禿頭,便是這種意志最強大的保障,好在夫子時常遊歷天下,而且似乎也不怎麼喜歡亂說話。
夫子說書院不能干涉帝國朝政,那麼那間培養出了無數朝臣、最有資格干涉朝政的書院便從來沒有干涉過帝國朝政,後山裡的那些人也不例外。
今日大師兄要讓夏侯這位帝國大將軍就此歸老,算不算干涉朝政?
身為大唐將領,面對書院的壓力,還能淡然相應,夏侯不愧是人間巔峰強者,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自信與力量,這種強大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大師兄只用了一句話,便摧毀了夏侯所有的強大。
「夫子不讓書院干涉朝政,是因為他總以為朝政俗務乃是末道小事,修行之人應該儘量遠離,帝國動盪甚至覆滅,只怕也不能讓他老人家眨一眨眼睛。你身為神殿客卿,應該很清楚當年夫子上桃山之事,所以你應該明白什麼事情才是夫子眼中的大事——你瞞著朝廷和神殿在荒原上組織馬賊群是小事,你想搶奪天書也是小事,你是魔宗餘孽同樣是小事,你這些年所做的任何事情在夫子眼中都是小事,但你想殺我書院小師弟,這便是大事。」
對於世間強者而言,每臨大事有靜氣乃是他們必須具有的氣質。
然而面對夫子心中的大事,即便強若夏侯也必須沉默,然後認真思考。他思考的時間很短,盞中如血的黑毫還未全冷,他感慨望向相伴多年的冬園。
「既然老了,那便歸老吧。」
第一百三十章 每個人的頸間都有一根鏈子
有很多事情在做出決定之前,總顯得那般沉重,然而一旦做出決定,那些事情的重量仿佛會在一瞬間之內失去,被園裡的風輕拂便飄搖直上鉛雲消失不見。
夏侯此時的感覺便是如此,當把歸老那句話說出口後,他頓時覺得輕鬆了很多,識海與目光同時清明了很多,發現原來這本來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在道魔西陵帝國之間掙扎反覆,即便是強大如他也感到身心俱疲,他一直苦苦思索怎樣才能突破這種僵局,直至此時他才明白,若自己拋棄世間榮華富貴,如夫子當年所說那般不爭無為,未老而歸老,這樣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結局。
無論西陵神殿還是長安城皇宮裡的陛下,都會默允自己離開紛爭的朝堂與修行江湖,更何況大先生親自來到土陽城,隱隱中更代表了書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