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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雖然也沒有來過岷山東面的這片荒原,但這樣的風景,這樣的旅程,實在談不上新鮮,指路,搭營,探風向,看獸糞,都是做過無數次的事情。
大多數時間,他騎著大黑馬緩慢而自由地行走。大黑馬的轡是特殊打造的,它可以自由地邊走邊低頭啃食青草。他從身體到靈魂也是特殊打造的,在這等沉默枯燥的行走中,平靜感受著寒冽的天地,尋覓著破境的靈光。
偶爾,他會帶著天貓女去射幾隻黃羊,替眾人改善一下生活。
好一片冬日荒原風光。
好一趟荒原觀光之旅。
寧缺扮成墨池苑弟子進入荒原之前和之後,還有很多來自中原的強者進入這片對他們來說顯得有些神秘陌生艱難的疆域,這些強者中有大唐邊軍的高手,有月輪國白塔寺的僧人,有南晉劍閣的男兒,有神殿裁決司以冷血嚴肅著稱的行刑者。
隆慶皇子自然是這些強者中的佼佼者,不知道此時此刻,還差一步入知命的他正站在荒原何處,看著何處風景,想著何等心思。
但沒有多少人知道,神殿裁決司真正的掌權者,那名把隆慶皇子壓製得艱於呼吸的至強者,早於數月之前,已經領受裁決大神官的命令,單身孤影進入了荒原。
作為天下三痴中公認修行最為刻苦勤奮,戰鬥力最強大的道痴葉紅魚,這時候正站在左帳王庭白色布圍外的某處草甸頂端,面無表情看著更北方的夜空,不知道她這時候在想什麼,但想來肯定不屑于思考隆慶皇子和那些屬下的去向。
讓我們把時間倒退數月,回到她剛剛離開西陵桃山的那個畫面。
紅裙像朵艷麗的火雲般飄出宏偉的道殿。
裁決大神官神情漠然坐在整塊南海墨玉雕鏤而成的神座上,緩緩把目光從珠簾處挪了回來,閉上眼睛,低聲問道:「光明大神官現在如何?」
恭謹站在神座下方的神官聽到光明大神官五字,身體驟然一僵,低下頭回答道:「他老人家一如過往,每日頌誦教義經典,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
西陵桃山又名神山,山間向南迎著陽光的那一面,盛開萬株粉桃,掩映在花樹崖層間的道殿越拔越高,顯得極其宏偉而莊嚴。
而山的另一面則是一面陡峭的崖壁,光滑的巨石仿佛被天神劈出來一般,幾乎沒有任何裂縫和土壤,不要說桃花,就連一根野草都無法在上面生存。
生命力最倔犟的野草,都無法在岩壁上站穩腳跟,但人卻可以。
無數年前,昊天道門最虔誠的信徒在狂熱崇拜的鼓舞下,用最原始的工具,用最原始的方法,硬生生靠著自己的雙手在岩壁上挖出數十道貫穿其間的陡峭石徑。在修建這些石徑的過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摔落山崖屍骨難覓,但最終信徒們還是做到了他們想做的事情,這大概便是人類高於世間萬物的真實原因吧。
那名中年神官緩慢行走在陡峭的石徑上,仿佛像天穹傾倒一般的巨大岩壁,就在他的肩旁,仿佛給人一種巨大的壓力,縱使在裁決大神官神座之前,還能稍直幾分的腰身,在石徑上完全彎了下來,近乎於像螞蟻一般爬行。
順著陡峭的石徑沿著巨大的之字形行走了很長時間,這名中年神官終於走到了桃山後岩壁下方深處,這裡已經被終日不散的雲霧圍繞,終日不見陽光,伸手難見五指,只能感受著身周的濕意和不知何處響起的水聲。
霧中深處有一扇門,中年神官站在門前沉默片刻,推門而入。
門後是一片陰森的世界,淡淡的血腥味迴蕩在乾燥的通道間,昏黃的豆點燈光照在鐵牆上,讓牆上那些繁複華美的符文線條多出了幾分詭異沉重的意味。
這裡是幽閣,是世間千萬昊天信徒根本沒有聽說過的地方,這裡負責關押魔宗餘孽以及被西陵神殿判定為異端的罪人,而且只有那些罪孽深重、連火刑都無法灼淨其污穢的罪人,才有資格被關在這裡。
昊天道門於桃山立殿,距今已經不知多少歲月,漫長的時光中,但凡被關入幽閣的罪人,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出來,因為有實力能逃出幽閣的恐怖人物,想來也不會被神殿生擒,而逃不出來便是永遠逃不出來,只能在陰暗與昊天的隔絕中,痛苦而無奈地渡過這漫長的一生。
中年神官在昏暗的通道里低著頭沉默行走,他走了很久很久,通道都沒有盡頭,直到通道似乎要貫穿整座神山時,才出現了一道木柵欄。
這道木柵欄看似普通尋常,不是什麼名貴木材,上面也沒有什麼神符師寫下的符文,木條間隔很寬,寬到一個人可以隨便走出來。
然而就是這樣一道木柵欄,把某人囚禁了十四年。
中年神官掀起神袍,跪到木柵欄前,對著欄後那位枯髮披肩的老人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微顫激動說道:「見過大神官。」
欄後老人手裡拿著一卷昊天經典正在頌讀,聽著聲音後轉過身來。
老人臉頰極瘦,神情恬靜平和,深陷的眼窩裡氤氳著聖潔的光輝。那道光輝是那樣的平和純淨,沒有一點雜質和污垢,仿佛能夠看透世間的一切,能夠看到世間萬物和每個人外表與內心間的黑暗,無比光明。
第十一章 假如光明來臨
昊天,是這個世界上至高也是唯一的信仰。
天下無數信徒虔誠地以精神和金錢供奉著昊天道門遍布天下的各座道觀,位於西陵桃山間的神殿,便是影響甚至控制這些道觀及世俗皇權的至高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