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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燭火漸起。
書桌上多了兩碗菜和一碗白米飯,燈下放著一缽清水,隨夜風輕盪。
寧缺站在窗旁,站在書桌邊,看著水卷上那些符文,身體僵硬,捏著毛筆的右手微微顫抖。他保持這個姿式已經很長時間,但手中捉著的那根筆卻依然無法落到紙上。
桑桑坐在床頭繡著鞋,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書桌旁的他。
幾個時辰之前,她就已經吃過飯了,但沒有喊寧缺吃飯,因為她知道寧缺這時候正處於一個很大的麻煩之中,知道寧缺又習慣性地開始拼命,雖然擔心但已經習慣,所以沉默。
寧缺有一個非常優秀也可以說非常惡劣的品質,每當遇到他感興趣想要解開的難題之後,他一定會把全副心神投入到破題的過程之中,在解開那道難題之前,他根本沒有辦法睡覺,再香的飯菜在他口中就像是蠟燭一般難嚼,覺得身周的世界完全不存在。
那個世界裡他能夠被人們視做天才,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他有這種破題的精神,然而這種精神對於身遭的人來說,卻往往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因為他會忘了吃飯,他會睡不著覺,他會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到虛弱至極,甚至有生命危險,直到最後真正破開那道難題,或者覓回理智確認這道難題已經超出自己的能力,才會醒過來。
當年在邊塞寧缺第一次看到太上感應篇之後,便曾經連續半個月不曾睡覺,時時刻刻都在逼迫自己進入冥想狀態,一定要能夠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氣。當時年紀還很小的桑桑辛苦地照顧了他整整半個月,直到最後連渭城前任將軍都看不過眼,讓親兵用鞭子把寧缺抽醒,這段日子才結束,而事後寧缺和桑桑同時大病了一場。
去年初登舊書樓時同樣如此,那時節寧缺天天熬到昏迷被扔到樓外,臉色蒼白坐著馬車回家,像醉漢一般在床上嘔吐直至吐血,夜夜在床邊守著他不敢睡熟的還是桑桑。
桑桑繡完這一片的花,抬起頭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看了一眼在書桌旁發呆有若雕像的寧缺,然後繼續低下頭來繡鞋底,把擔憂的神色藏進眼眸的最深處。
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寧缺每每破題時便會發瘋。
這些年來,寧缺已經習慣了每每自己發瘋破題時,身旁總有人會照顧自己。
夜深,油盡,燈熄。
不知何時在床頭和衣睡去的桑桑醒來,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發現寧缺還站在書桌前,依舊保持著那個提筆欲書的姿式。
桑桑走了過去推開窗戶,回頭望向書桌,發現那張白紙之上依然連一個墨點都沒有,而熬了整整一夜的寧缺,精神非常委頓,乾澀的眼睛裡滿是血絲。
桑桑站在窗邊,睜著那雙柳葉眼,盯著寧缺的眼睛,盯了很長時間,發現他根本都看不到自己,搖了搖頭,出屋開始燒水做飯。
冒著熱氣的滾燙毛巾,覆到寧缺的臉上,他才從那種忘我的精神狀態里醒了過來,晃晃悠悠地坐到椅中,發現渾身酸痛,仿佛生鏽一般痛苦。
用熱水狠狠搓了兩把臉,刷牙吃飯又喝了壺釅茶,寧缺回復了些許精神,從書桌上拿起那本水卷放進袖內,準備出門去書院。
站在老筆齋門前,他回頭看著桑桑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次遇到的難題……好像比前幾次都還要麻煩一些,可能再多幾個晚上都搞不定。從今天晚上開始,你不用陪我熬夜了。雖然已經有大半年都沒有犯病,但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身體,我身體熬壞了還有你服侍,如果我們身體都熬壞了,總不可能讓隔壁吳嬸來照看我們。」
桑桑點了點頭。
來到書院時,各書舍已經開始上課,寧缺孤身一人按照昨日的路線走到舊書樓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山路前那片雲霧走了進去。
出霧之時,依然是那片清麗晨光,美麗崖坪風景。
在從長安城來書院的馬車上,寧缺閉眼歇了一路,精神稍好了些,看著如廝美景,精神為之更振,緊握著袖中那本書,滿懷信心想著,稍後去草坪上躺會兒,然後再繼續看書,書院後山高妙之地,說不定對感悟符道也有幫助。
正欲抬步之時,身旁忽然響起一道清麗的聲音。
「小師弟……啊,你來得正好。」
寧缺轉頭望去,看著那位穿著鵝黃色學院春服的七師姐,急忙恭謹一禮說道:「見過七師姐。」
七師姐好奇看著他的眉眼,關切問道:「你怎麼看著精神不大好?」
師姐和師兄之間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師姐肯定是女人,七師姐還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輕也很漂亮的女人。而無論多大年齡的男人都絕對不會在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面前說自己不行,承認自己精神不好。所以寧缺笑著應道:「昨天進了書院後山,心情有些興奮,所以沒怎麼睡好。」
「噢,那我就不擔心什麼了。」
七師姐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紙條遞給他,微笑說道:「你知道霧裡的陣法現在由我負責維護,這個月剛好是大修的日子,需要很多材料,所以麻煩你去前院拿一下,你直接找文瀾教授便好。」
寧缺微微張嘴,想起昨天陳皮皮最後那段得意的笑聲,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回答,苦著臉應道:「是,七師姐。」
「動作快一些。」七師姐嘻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呆會兒陣眼裡有些布料起應的材料要換,還要麻煩小師弟你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