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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的是,寧缺沒有拿起朴刀直接把她的胸脯捅一個對穿,而是沉默看著她看了很長時間,他看著她肩上手臂上那兩處淒婉恐怖的大傷口,想著那裡缺失的血肉都已經被老僧吞入腹中,然後這時變成那堆灰里的一部分。
細長朴刀鋒利的尖端刺入像蛛網般裂開的石板間。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殺了你。」
寧缺看著她認真說道,出於一些很複雜的原因,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因為先前如果不是道痴拼命,他在領悟小師叔劍意出神時已經死了,因為莫山山在他身後輕聲說了句話,因為他現在根本不在乎什麼天譴,因為他終於確認戰鬥最後階段她已經昏迷,沒有聽到自己和蓮生那段關於入魔的對話,還因為別的。
「既然曾經並肩戰鬥過,我想至少在魔宗山門裡面,我們是戰友。我不像絕大多數唐人那般重視名譽,但我是名大唐軍人,我沒有在戰場上殺死戰友的習慣,所以如果你同意我們在這裡是戰友,那麼有什麼問題出去再說。」
葉紅魚平靜看著寧缺的臉,這段並不長但感覺很漫長的時間裡,她已經很清楚對方的心性和自己很相像,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絕對可以不擇手段的男子,所以她已經準備迎接死亡,然而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做出這樣一個選擇。
她是聰慧的道痴,是昊天道門維持光明正義的裁決司大司座,所以她沒有像一般愚蠢的反派女性角色那樣說如果你這時候不殺我你將來一定會後悔,而是看著寧缺認真說道:「先前我救了你一命,之後你救了我一命,所以你我便是持平,這時候你不殺我,那麼將來我來殺你時,便把這次還你。」
寧缺點點頭,說道:「聽上去很公平,成交。」
說完這句話,他放下細長朴刀,走到葉紅魚身前蹲下,伸手去撕她的裙帶,想要查看一下她的傷勢到底如何,只是動作顯得有些粗魯,毫不憐惜。
葉紅魚看著他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肩上撫弄,細眉微蹙,眼中難以抑止地流露出厭惡的神情,嘴裡卻平靜說著:「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討厭接觸我身體的男人,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本能,如果你不高興,可以把我的厭惡當成喜歡。」
寧缺低頭專注看著她那兩個恐怖的大傷口,看著裡面隱約可見的森然白骨,搖了搖頭,根本沒有在意她目光里的厭惡神情,說道:「被你喜歡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你還是厭惡我好了,我只是必須告訴你,你這傷口好像有些麻煩。」
葉紅魚毫不猶豫,乾淨利落問道:「你要什麼?」
「不愧是道痴,確實痛快。」寧缺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很是認真說道:「我幫你治傷也是要花錢的,如果日後裁決大神官問到隆慶是怎麼廢了的,你能不能替我說幾句好話?不是要你撒謊,只是請你用客觀的態度描述一下那個誤傷的畫面。」
明明是因為隆慶言語威脅桑桑,所以他才於大明湖畔苦思破境,積蓄了十餘日的冷淡殺意才射出的那道符箭,這時候卻要道痴承認是誤傷,果然有些無恥。
出乎寧缺意料,葉紅魚並沒有嘲諷他而是沉默起來,良久後緩聲說道:「如果你擔心神座因為隆慶被廢降下怒火於你,那麼我可以承諾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第一百零六章 各自滿足
隆慶皇子是昊天道門年輕一代最有前途的人物,是裁決司的司座大人,是替道門吸引世間痴婦愚女的煌煌美神子,卻在天棄山脈里被一箭廢了肉體與精神。
寧缺當時那一箭等若讓西陵神殿少了位未來的裁決大神官,甚至是更重要的人物乃至未來,神殿怎麼可能不因此而大發雷霆?裁決大神官又怎麼會放過寧缺?就算西陵神殿看在夫子和書院的面子上,不會直接殺死他,但肯定也會想著要讓他付出極大的代價。
寧缺每每想到裁決大神官這般恐怖的大人物日夜想著收拾自己,便覺得有些不寒而慄,所以才會想著對葉紅魚說出那番話。
他本意是想試探一下神殿的怒火究竟會旺盛到什麼程度,哪裡想到葉紅魚竟是直接承諾裁決大神官不會找他的麻煩,這個答案不禁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如果說道痴和隆慶皇子之間因為一直存在某種隱性的競爭關係,所以不在意隆慶被廢,倒也說得過去,但她憑什麼承諾裁決大神宮不會因此事動怒?
「為什麼?」他不解盯著葉紅魚的眼睛。
葉紅魚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低頭看著自己肩頭恐怖的血洞,面露厭煩之色,問道:「你需要多長時間來治我的傷?」
寧缺從行李里翻找著合適的工具,低頭說道:「如果是止血除腐倒用不了多長時間,關鍵是老和尚那兩口咬得太狠,而且那傢伙大概幾十年都沒有刷過牙,髒得厲害,口水裡誰知道有什麼毒素,說不定呆會兒還得切點肉下來。」
莫山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二人身旁,她看著葉紅魚身上的傷口,眉宇微蹙露出一絲同情之色,聽著寧缺的話,更是覺得有些噁心。
葉紅魚卻沒有什麼反應,平靜說道:「他沒牙,我被他咬過所以可以確認。」
寧缺低著頭說道:「口水髒臭也是麻煩的事情。」
莫山山忍不住虛弱插話說道:「你們兩個不覺得這麼說話很噁心?」
寧缺和葉紅魚同時抬頭,像看著純潔無辜小白兔般看著她,然後同時搖了搖頭,都覺得像莫山山這等沒有經歷過真正噁心事的少女真是幸福得令人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