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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草原上的腳印超過一百後,地表忽然下陷,那道直線變成了真實的存在,泥土四裂,青草被吞噬,漆黑無比。
天地震動不安,那些在漆黑天穹上巡走的光線,忽然間來到寧缺二人的頭頂,因為大黑傘的遮蔽,光線沒有落下。
那些光線仿佛懸停在了漆黑的天空里,光線的前端變得越來越明亮,然後忽然炸開,向著地面灑落無數金色的天花。
寧缺停下腳步,轉身望向西北方向,只見那處的黑暗天空上出現了一些光澤,應該是倒映出地面的佛光,可以想像那裡有多少佛。
桑桑看著那處,說道:「我聽到了他們的經聲。」
「他們害怕了,佛祖害怕了。」寧缺說道。
桑桑說道:「佛祖涅盤,根本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涅盤是生死的疊加,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沉睡,佛祖根本不知道他們正在向著東方行走,又怎麼可能害怕?
「那麼就是這個世界開始害怕了。」
寧缺望向遙遠的東方,說道:「我們的方向是對的佛祖就在那裡。」
桑桑靠在他的身上,指頭輕撓他的耳朵,說道:「你真要去找佛祖?」
寧缺說道:「修佛當然要見佛,我要去見他。」
桑桑的動作微僵,說道:「你若去見他他便會醒來。」
寧缺舉起刀柄撓了撓癢,說道:「我就是要讓他醒。」
桑桑神情嚴肅說道:「若是以前,我沒有中毒,我早就去找他,並且讓他醒來,然後把他殺死,但現在我殺不死他你更殺不死他。」
寧缺說道:「你說錯了一件事情,醒來只是一種形容,正確的描述應該是我見到佛祖的那一刻,才會知道他的生死。」
桑桑說道:「然後?」
寧缺說道:「然後佛祖可能是活著的,可能已經死了……換句話說,他的生死便在我們的一眼之間,五五之數。」
桑桑說道:「你這是在賭命。」
寧缺笑著說道:「賭佛祖的命。」
桑桑說道:「也是在賭自己的命。」
寧缺說道:「我們都快死了,憑什麼不賭?賭我們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
桑桑說道:「我不喜歡賭命。」
寧缺問道:「為什麼?」
桑桑說道:「因為昊天不玩骰子。」
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天算能算一切事,一切盡在掌握中,那麼她當然不願意去玩骰子,因為那沒法掌握。
寧缺知道這是桑桑的本能但他更清楚,現在的她已經不能無所不知,更不能無所不能,如果不去見佛賭命,最終二人只有死路一條。
好在現在她在他的背上,他要往哪裡走,她也沒有辦法。
走過雨後的草原,走過荒蕪的田野,來到一片丘陵間。
寧缺注意到側後方天空里的佛光越來越亮說明這個世界裡的眾生佛已經漸漸聚攏,並且離他們越來越近,他加快了腳步。
走過丘陵三日後,來到一大片森林前,無數紅杉在他眼前高聳入雲,林間薄霧如煙,仿佛煙境,前面遠方隱隱傳來水聲。
一位面貌尋常的僧人,從一株紅杉後走了出來。一位身材臃腫的富翁,從另一株紅杉後走了出來,越來越多的人,從樹後走了出來。這個世界上諸生成佛,所有佛都來到了這裡,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楚,有很多佛是從朝陽城追過來的,身上還帶著寧缺用刀箭斬出的傷口,不停向外滲著金色的液體,那些液體遇風而化,變成佛光。
佛光萬道,瞬間將林間的薄霧驅散的乾乾淨淨,所有佛禮拜合什,向寧缺二人行禮,然後開始頌經,經聲里大有慈悲意。
桑桑臉色蒼白,看著樹林裡的無數佛,厭憎說道:「擾耳。」
金色的佛光瀰漫,樹林裡很是肅靜,只有經聲起伏,無數佛神情莊嚴,目光慈悲,然而在寧缺的眼裡,這幕畫面卻是那樣的陰森。
他沒有說話,拉彎鐵弓,便是一道虛箭射堊出。
紅杉樹上染了斑駁金血,一佛盤膝坐斃於旁,胸腹間多出一道極深的傷口,傷口形狀微曲,有金液從傷口裡淌出,化成佛光。
樹林裡佛光更盛,桑桑更加痛苦。
寧缺的神情很凝重,在逃亡的過程里,這些佛越來越少抵抗,再沒有使用法器,甚至感覺就像是等著他在殺。
他殺一尊佛,世界的佛光便明亮一分,桑桑離死亡便近一步,他現在是不殺不行,殺也不行,就算橫下心來殺也殺之不盡。
「讓開!佛擋殺佛,人擋……」
寧缺看著樹林裡的無數佛喝道,他本想說人擋殺人,但想著這個世界裡沒有人,說道:「佛擋,我還是殺佛。」
話音未落,他背著桑桑便衝進了森林裡。
浩然氣陡然提至巔峰,他的人變成閃電般的影子,錦囊捏破,數十道符紙在密林里泛起異樣的光彩,鐵刀橫斬豎切,朱雀厲嘯不止,恐怖的火焰四處噴掃,鐵弓錚錚作響,無數難以合圍的紅杉樹喀喇倒塌。
在極短的時間裡,寧缺把自己最強大的手段,全部施展了出來,至少有數十尊佛倒在了血泊之中,顯得強悍至極。
然而無論他怎樣殺,森林裡的經聲沒有停止,眾佛的臉上除了悲憫沒有任何反應,通向遙遠東方的道路還是被擋著的。
數十尊佛的死亡,讓這片幽暗的森森染上了極明亮的金色,佛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給人一種厚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