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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野馬群沒有敵意,還能更快穿過沼澤,寧缺當然願意隨它們一道走。
第二天清晨時分,野馬群終於奔出了沼澤,來到了荒原之上。
晨光之下,青草漸生。
黑色馬車出霧,便看見如斯美景。
寧缺心情驟然輕鬆,忽聽著身後霧裡傳來嘎嘎的叫聲,心想這些黑色烏鴉真是陰魂不散,惱火斥道:「閉嘴!」
嘎嘎聲依然在霧裡響起,而且顯得極為不滿。
寧缺回頭望去。
霧氣漸分,走出了八匹神駿異常的馬。
這八匹馬拖著一道輦。
輦上坐著一隻黑驢。
先前不是烏鴉在叫,是它在叫。
第三十五章 黑驢,無人敢騎
八匹馬都很神駿,其中隨便一匹出現在人間,至少也是當年左帳王庭單于贈給花痴那匹白馬的水準,這樣八匹馬拉一道輦,可以想見那輦該是怎樣的華貴。
然而事實上那輦很破爛,兩側的破洞不知道被誰弄了幾根枯木擋著,便算是修補成功,輦上的繡墊早已腐爛,怎麼看都像是從垃圾堆里揀出來的。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輦上的那隻驢才是重點。那驢身量不大,通體黑色,只有嘴周一片雪白,懶洋洋地躺在輦上,四蹄像木棒般傻乎乎地對著天空杵著。
輦上一筐澄黃色的果子,認不出是什麼來歷,黑驢嘴裡正嚼著一個,聽那清脆迸漿的聲音,應該富含漿汁。
荒無人煙的沼澤里,居然有成千上萬、甚至更多野馬組成的馬群,這本來就已經是件非常令人震驚的事情,然而號令這個野馬群的竟然是只驢子,而且這驢子像人一樣坐在輦上,懶散地吃著水果,任誰來看,都會覺得它是只妖怪。
寧缺知道這隻黑驢不是妖怪,因為他在書院後山里見慣了這種作派,無論是老黃牛、大白鵝還是自家的大黑馬,都是這般,假如說輦上的黑驢真是妖怪,那麼他也算是和妖怪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在看到輦上那隻黑驢第一眼時,他便猜到了這隻黑驢的來歷。
在書院後山,在紅袖招頂樓,在大明湖底,從二師兄處,從簡姨處,從很多人處,每當他聽到小師叔的故事時,總能聽人提起那隻小黑驢。
聽得多了自然便熟了,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小黑驢,心裡卻一直有它的位置,哪裡會有什麼害怕,只有抑之不住的激動,跳下馬車沖向那道破輦。
來到輦前,寧缺才注意到黑驢身上的皮毛並不如何光滑,有些地方已經脫落,看著斑禿有些難看,不禁怔住,然後無由生出感傷。
數十年前,小師叔騎著小黑驢離開書院,進入長安,然後騎著黑驢行走世間,上爛柯寺,入荒原赴魔宗山門,那隻小黑驢不知看到了修行界多少傳奇故事的發生,然而數十年後,小黑驢雖然不可思議地還活著,終究還是老了。
現在它已經不是小黑驢,是頭老黑驢。
數隻強壯的野馬,從輦後繞了過來,攔在寧缺身前,遮住了他的視線。
寧缺跳了起來,對著輦上揮手喊道:「我是書院的!我是書院的!」
老黑驢靠著輦背,美滋滋地嚼著果子,神態懶散,根本不予理會。
寧缺心想即便它能聽得懂人話,也不可能隨便喊兩句,便讓它相信自己是書院中人,不由覺得自己很是愚蠢。
心意微動,他體內深處那顆懸浮著的晶瑩液體緩緩旋轉,純正至極的浩然氣,緩緩灌注到他手臂內,然後順著手指向空中散去。
一道極堅定強大的氣息,頓時出現在破輦旁。
黑驢繼續嚼食果子,依然沒有理會寧缺,微諷想著,如果不是早就發現你是書院弟子,我費這功夫救你做甚?連這都想不明白,居然像個白痴一樣拿浩然氣來作表演,真是丟人,看來書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寧缺不明白黑驢為什麼沒有反應,但看懂了它臉上的嘲弄神情,感慨想著,果然不愧是小師叔的驢,居然驕傲得瑟到了這種境界。
大黑馬瞪圓眼睛看著破輦的方向。
它在書院後山里與老黃牛等廝混了很長一段時間,哪有不知道黑驢的道理,此時看著寧缺的神情,便猜到了此驢便是彼驢,不由很是震驚,又無來由地不安害怕,思來想去,終究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過來。
那八匹神駿異常的野馬,看見它低頭走來的模樣,覺得這傢伙實在是太過鬼鬼祟祟,莊肅嘶鳴數聲,極為嚴肅地發出警告。
大黑馬被這嚴肅的嘶鳴嚇得前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黑驢不願意搭理寧缺,卻明顯對大黑馬有些興趣,嘎嘎叫了兩聲,示意八匹馬這是自己的子侄輩,讓它過來。
大黑馬顫著腿,艱難無比地挪到輦前,謙恭至極又小心翼翼地把馬頭伸進輦中,在黑驢滾圓的肚皮上輕輕蹭了蹭,又伸出舌頭舔了舔。
在書院後山,它被那隻叫木魚的大白鵝欺負得不善,心想白鵝只不過是師兄,這驢要算是師叔,指不定要怎麼收拾自己,得趕緊討好。
黑驢哼了兩聲,顯得很滿意,很舒服,然後用前蹄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身旁的筐子,示意大黑馬自己拿了吃,就像長輩給小孩兒零食。
大黑馬懂了意思,一陣狂喜,卻不敢多拿,極小意地用嘴叼了一個,然後連連低首表示最誠摯的敬意與感謝,又對那八匹馬搖臀擺尾討好一番,才屁顛屁顛地離開,回到車廂前美美地開始嚼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