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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山把目光從斑駁的將軍府院牆上收回,看著光明大神官面無表情說道:「雖是神座,但你肉身依然是凡人,脆弱不堪一擊,今日就在將軍府前讓你死去,也算是替當年將軍府內那些無辜的冤死者尋回一些遲到的光明。」
光明大神官說道:「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微諷說道:「沒想到被囚十四年,謹守教律的你居然變得如此自負。」
光明大神官平靜應道:「你說得有道理,驕傲有違教律。我表述得更準確一些,應該說,既然夫子不在長安,那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沉默無語。
以龍虎之勢踏入街巷,他這位大唐國師和光明大神官之間言語互問,過往對印,內容驚人卻語氣平和,仿佛就像是鬥茶一般,將那些殺伐爭執意,全數隱在拈腕挑匙間,勘看的是道心,較量的還是道心。這一番交談下來,看似沒有勝負,卻也可以說光明大神官全勝,所以那便無須再談。
強勁的機簧聲響起,鋒利的弩箭像密集的暴雨般射出,箭矢撕破空氣的聲音尖銳得令人耳痛,從四面八方籠向光明大神官的身軀,沒有留下任何的空隙。
幾乎同時,隱藏在遠處坊市裡的大唐陣師啟動了天羅陣,將軍府外的街巷上,天地元氣一陣急劇的變幻,無數的元氣沼流,化作了一道道無解的元氣鎖,強行鎖死了光明大神官身周的所有空間。
一聲清亮龍吟,李青山身後負著的長劍嗡鳴振盪劍鞘,若閃電一般飛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青龍,須臾間橫渡半條街巷,龍嘶陣陣撞向光明大神官的蒼老臉頰。
這是大唐帝國籌劃已久的一次狙殺,因為目標是恐怖的光明大神官,所以他們的準備很充分,除了街巷間這些強大的攻擊,還有很多後續的布置。
而對方的應對非常簡單。
面對漫天弩雨、鎖住天地的天羅陣,還有那道化作青龍的飛劍,老人幽深的眼眸里散出一道筆直的光線,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千道萬道,無數道。
光明大神官,大放光明。
第十五章 後事
長安城上空厚厚的冬雲,將日頭遮在後方,南城將軍府外的街巷間,卻陡然生出一輪太陽,熾烈的光線迸發於光明大神官的雙眸,瞬間將周遭陰暗的天地照耀成比白晝還要白晝的白晝,枯葉斑牆殘石獅舊台階都蒙上了一層刺眼的光暈,完全失去了原初的模樣,變得聖潔無比。
數十名以精神堅毅著稱的精銳弩手扔掉手中的勁弩,捂著自己的眼睛,慘呼著向地面倒去,悽厲飛舞的弩箭鳴叫得更加悽慘,在熾光之中早已失去了方向,隱約可以見到樹上牆上到處都是微顫的弩尾。
大街上集結的大唐重甲玄騎一片混亂,那些訓練有素的負甲戰馬,似乎感應到了巷中那蓬熾白光幕里蘊藏著的無上神威,嘶鳴著恭順地屈下了前蹄,驚懼地跪到地面,不知掀落了多少騎士。
隱藏在遠處坊市裡的昊天道南門陣師更是臉色蒼白,有數人身前衣襟被鮮血塗滿。他們並沒有受到什麼天地元氣的反噬,只是因為識海里的極大惘然震動和驚懼,精神衝擊直接傷到腑臟——傳承自西陵神殿的精妙神陣天羅陣,竟是根本沒有辦法定位目標。
他們修的是昊天道,向天羅陣里灌注的是光明力量,而光明大神官從身到心皆是光明,沒有一絲雜質,等若要用晶瑩剔透的湖水去鎖死一團清水,根本無法做到!
更遠處的朱雀大街上,無由颳起一場清風,深刻在石板里的朱雀繪像上的碎石礫被這陣風卷得到處都是,來自帝國各郡的遊客,被風沙迷了眼,被碎礫撲了面,下意識里低頭避開,或是以手揉眼。
即便他們沒有低頭沒有遮眼,大概也看不到,一道極清極淡近乎肉眼不可見的朱雀魅影,自石刻地面間招搖而起,雙翅一揮,捲起落葉碎石,以難以想像的恐怖速度,剎那之間在長安城上空疾掠了一周。
可惜朱雀未能在長安城裡發現任何敵人,九霄冬雲之上隱隱傳來一道怒鳴。
李青山沉默站在將軍府外的巷街前端,聽著雲上那道隱怒躁鳴,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巷中,表情變得愈發凝重。
遊走於巷間的那道青龍,發出一聲不甘心的低吟,緩緩斂了氣息,化劍歸鞘。
朱雀沒能發現那個人的蹤跡,散布在長安城裡的所有眼線也沒能發現那個人的蹤跡,大唐帝國布置的無數後手,竟就這樣被迫戛然而止。
長安城上方的厚厚冬雲忽然漸漸散開,露出久違的日頭,並不熾烈的陽光輕輕柔柔地灑了下來,灑向人間千萬府邸寒宅,到處都是。
那個人沒有出手,沒有展露絲毫敵意與戰意,只是將自身的光明意散發出來,便像太陽灑下的光線一般悄然逝去,難覓其蹤。
人間到處都是光明,你如何能夠尋找到光明?
李青山抬頭望向冬雲間漏下的光線,喃喃說道:「神座之上,天穹之下……」
「師兄,我終於明白你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紅袖招樓後的小院內。
顏瑟大師盯著桌上不停搖晃的燭台,滿是細小皺紋的眼角微微顫抖,似乎在思考某個極為重要的決定。
水珠兒姑娘斜倚在他的懷中,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滿臉困惑不解,但看著老道的凝重神情卻不敢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