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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那塊石像,看著的霧裡靜靜側臥著的桑桑,默然說道,你要等我來。
離開碧藍腰子海,寧缺騎著大黑馬繼續北行,東荒草原上到處都是被燒焦的帳篷以及戰馬的屍體,荒人擊潰了左帳王庭最後的騎兵,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去找那些荒人尋求給養或者線索,顯得格外小心。
一路向北,來到賀蘭城鎮守的那道峽谷處,他才讓大黑馬停下,遠觀四野靜寂無人,將手指放入唇里,吹出一聲極清亮的口哨。
哨聲遠遠傳到眾山群嶺中。
有飛鳥驚起,有走獸低哮,然後有急促的蹄聲向遠方去。
寧缺在原地等了三天時間。
第四天的清晨,朝陽初升,一匹極為神駿的野馬,迎著晨光疾馳而至,長長的鬢毛在風中狂舞,健美的身軀被汗水塗濕,格外美麗。
「這可比你帥多了。」
寧缺看著那匹野馬,對大黑馬說道。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大黑馬只是打了個響鼻,卻沒有更激烈的舉動表示反對,比如撒嬌比如賣萌。
那匹野馬奔至寧缺身前停下,低首送來一個消息。
寧缺識得這馬是黑驢破輦前的八駿之一,伸手拍了拍表示感謝,然後開始查看這份嘎嘎號令草原無數生靈打探來的消息。
大黑馬腆著臉湊到那匹野馬前,試圖交頸表示親熱,那匹野馬昂著頭,表示自己的驕傲與不屑,卻也沒有離開。
寧缺這才發現,原來這匹神駿異常的野馬是雌馬。
嘎嘎不知用什麼手段,讓某個人類懂得了它的意識,還讓那個人類寫了封信,信上的語句很簡單,意思也很清楚。
「在寒冷的北方,最狡猾的雪狐和最警惕的雪雞,正在紛紛死去,沒有野馬和雪狼看見那個擅於獵殺的猛獸,但一定會有這樣一隻猛獸。」
寧缺看完那封信,望向北方。
和石像預示的相同,都是北方。
夫子曾經說過,所有地方的北方,都在一個地方。
——沒有人發現她的蹤跡,但發現了一隻猛獸留下的痕跡,那隻猛獸,或者是一隻青毛狗,或者說青獅。
寧缺神情不變,握著信的手卻變得有些僵硬。
他翻身上馬,輕夾馬腹,向著北方而去。
那匹神駿的野馬,在峽口處靜靜相送。
大黑馬低著腦袋,顯得有些不愉快。
寧缺說道:「我知道你想找個伴兒,但我得先找著我的伴兒。」
一路北行,風雪漸驟。
寧缺斂神靜氣,謹慎沉默,不與荒人相見,甚至很注意不在雪上留下什麼痕跡,因為他不想被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從而發現她。
他在被昊天遺棄的山脈里前行。
他是那個被昊天遺棄的人。
或者說,他把昊天遺棄在了人間。
現在他要去找回她。
熱海到了,毫無熱氣,只有厚厚的雪和刺骨的寒意。
寧缺牽著大黑馬,走在荒人廢棄的木屋裡,回想著當年老師帶著自己和她來到這裡時的情形,想著那場只有天地師見證的婚禮,心頭微溫。
他懷裡的石像也很溫熱,告訴他來對了地方,她應該就在這裡。
但她究竟在哪裡?
他走到一座木屋的窗邊,看著黑暗的雪海和那座難以想像其高度的山峰。
窗里有盞油燈,桑桑靜靜看著他,如銀月般的臉龐被昏暗的燈光照亮。
她能看到他。
他看不到她。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寧缺在窗邊站了很長時間,直至雙眉被雪染成白色,才離開。
走到雪林畔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樹下某處,握著韁繩的手顫抖起來。
第一百零四章 一心安處
……
樹下有些吃剩的雞骨頭。
寧缺看著那些雞骨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大黑馬有些不安地打個了響鼻,回首望向那個木屋,情緒有些不安。
寧缺忽然轉身,牽著它重新走到木屋前,推門而入。
屋內依然一片黑暗,沒有一絲燈光,空蕩蕩的,沒有人。
寧缺鬆開韁繩,走到窗邊,望向雪海。
桌上那盞油燈亮著,桑桑靜靜地看著他。
他還是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就在這裡,所以他開始說話。
「隆慶死了。」
他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在燕北,我殺了他……我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這麼簡單的結束,在我原先的安排里,我準備把他廢掉,然後把他關進魔宗山門,讓他永世不得解脫,就像小師叔當初對蓮生那樣。」
「但後來一想,這其實很沒有道理,他並沒有太得罪我,除了當年對你的態度有些糟糕,而且曾經試圖用你威脅我,而且那些都沒有變成現實……蓮生殺死了笑笑,他沒有傷害過你,我的反應有些過於激烈。」
寧缺轉身,望向黑暗的房間,說道:「從在那棵沒有樹皮的桑樹旁揀到你,我這輩子最激烈的情緒,都是因為你而起,最開始的時候殺爺爺,然後到隆慶,想起來最開始進渭城的時候,我為你打過好幾場架。」
桑桑與他隔的極近,如果沒有那道屏障,或者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聽著他的話,她的神情依然冷漠,睫毛卻緩緩落下,似有些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