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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紅魚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殺了你,哪怕引起西陵與唐國之間的戰爭也在所不惜。」
寧缺倒吸一口涼氣,感慨說道:「原來我現在已經這麼重要了?」
與桑桑共同參詳神術,並沒有給葉紅魚的生活帶來更多改變,她還是長時間留在客房內,依然沉默,專注甚至有些痴狂地繼續著她的修行,借著天光對著那張在紙間撕下的劍發怔,偶爾走出客房,則是在別居庭院裡對著天穹喃喃自言自語,撫著彎曲的老梅若有所思。
她臉色愈發蒼白,眼眸愈發明亮,神情愈發憔悴,卻依然專注堅毅,旁觀這些發生的寧缺,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有個道痴的稱號。
只有修道如痴這四字,才能形容這位少女道士。
很自然地,寧缺想起了書院後山裡的人們,想起了人生如題各種痴這句話,想起了自己登舊書樓,進後山,悟符道,甚至更早一些的書道冥想歲月,感慨想著果然都是相同的人,不由心生戚戚。
他忽然向梅樹旁的葉紅魚走去。
「雖說修行確實需要痴勁,但一味苦修,終究不是道理,我有過一些經驗,放鬆一些,反而能夠看到壺外青天。」
葉紅魚轉過身來,看著他平靜說道:「你哪裡來的驕傲和自信,來判定我這十幾年的修道生涯里,還沒有逾過你所說的那一關?」
寧缺說道:「但你至少現在可以再嘗試一下。」
葉紅魚微諷說道:「怎麼嘗試?帶我去道觀舊寺拜山?還是像帶莫山山一樣帶著我在長安城裡欣賞風光?還是雙修?」
寧缺微顯窘迫,不是因為雙修這個詞,而是因為對方提到了書痴,待心情平靜後,他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們打一架。」
聽著這個提議,葉紅魚眼眸微亮,對於她這個道痴而言,這個提議著實有些符合她的性情,微笑說道:「你敢和我打?」
寧缺很誠實地說道:「你現在修為境界下降得厲害,而且這些天心神損耗很大,如果要戰勝你,現在似乎是好機會。」
葉紅魚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所以為的戰鬥,都以生死為線。」
寧缺說道:「彼此彼此。」
葉紅魚說道:「你真相信我弱了?」
寧缺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也許你的洞玄下境只是假象,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連你都不敢挑戰……」
說到這裡,他笑著閉嘴,在心中默默說道,如果連受傷墮境的你都不敢挑戰,自己又憑什麼去挑戰那個強大的敵人?
符紙飛舞在幽靜的庭院裡,悄無聲息附著在上面的浩然氣,瞬間變成磅礴的天地元氣,擾得庭院裡一陣狂風大作。
一根青色的衣帶,便在狂風之中靈動游舞,就像是一柄百鍊而成的秀劍,又像是一條在透明湖水裡自在遊動的魚。
別居粉牆後的柳樹一陣搖晃,陰影時聚時散,雁鳴湖上波紋密集而起,似極了陳皮皮迎風而立時的那張臉。
風停。
院中的梅樹早已斷成數千段碎枝,被那兩道強大的氣息碾壓成一道直線,在庭院間青色的石板上,不偏不倚,不西不東。
寧缺在梅線的這頭,葉紅魚在梅線的那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們一起修行吧(下)
一道梅線,平分了夏日庭院與秋色。
葉紅魚靜靜站立,臉色愈發蒼白,眼眸里卻多了些鮮活的晶瑩之意,烏黑的道髻被震散,垂落在肩頭。
寧缺抬起手臂,抹掉唇角滲出的鮮血。
兩個人沒有分出生死,甚至連勝負都沒有分出。
寧缺的臉上卻滿是笑容,即便是唇角被袖角擦長的那道血漬,仿佛都在跟著大笑,因為他很滿意這場戰鬥的結果。
他沒有用浩然氣擬成的昊天神輝,也沒有拔刀,只是用符術便讓葉紅魚動用了本命道魚,這點足以令他驕傲。
更關鍵的是,從在荒原雪崖上看到道痴的那一刻開始,這個昊天道門的修道天才,便是他心中最深的陰影、最想追逐的目標,他一直以為自己距離對方還很遠,然而今天卻能與對方戰成平手。
從渭城那個不會修行只會冥想,只會在冥想里做白日夢的少年軍卒,到現在能夠與傳說中的道痴分庭抗禮的書院入世者,寧缺一路走來看似順風順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當中蘊藏著多少艱難與汗水血水。
在這一刻,他不用去想道痴受傷墮境的事實,他覺得自己理所應當覺得驕傲,他這時候只想驕傲。
然而葉紅魚並不想讓他驕傲下去,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你的進步確實很快,甚至比裁決司情報上進步得更快,也超出了我的想像,不過這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因為你連我的全力都無法逼出來。」
寧缺根本沒有被她這句話打擊,興奮地不停揮舞著拳頭,全然不管胸腹間的那道血腥微甜意,聲音微沙說道:「你不適合學陳皮皮,鬥嘴有什麼意思。」
葉紅魚緩緩抬起頭來望向他。
烏黑的秀髮從她右肩滑落,很自然地垂成筆直的一束,就像是平滑落下的瀑布,看似柔軟,實際上蘊藏著很大的力量。
她的神情寧靜,雙眉平直堅毅,目光凜冽。
寧缺神情驟然一凜,緩緩催動念力,體內那滴晶瑩欲滴的浩然氣凝露開始旋轉起來,向著身體每一處輸送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