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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看著這對書院師兄弟,神情漠然說道:「大先生,十三先生,莫非以為隨意一句話便能亂了本將心神?我斷然不會看錯鐵匣中物的氣息。」
鐵匣很普通,但很厚實,沿線被封閉得極好,表層上有淡淡鏽痕又有先前夏侯手指抹出的光滑金屬光澤,根本無法從重量和手感上分辨裡面到底有什麼。
但夏侯能清晰地感覺到匣中事物的氣息,那道氣息是那般的熟悉而又令他感到敬畏,這和敬畏發源於識海里的最深處,仿佛是本能里的畏怯敬慕,他相信場間這麼多人,只有自己這個明宗老人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匣中事物的氣息。
除了那捲讓明宗開派的天書明字卷,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什麼樣的事物,能讓自己從本能里感到畏怯敬慕?想要親近卻又不敢太過靠近?
鐵匣喀嗒一聲打開。
裡面沒有天書明字卷,甚至連張紙都沒有。
只有一匣子黯淡的灰燼,雜著些許沒有化盡的骨屑。
他是武道巔峰強者,強大的雙手即便舉著巨鼎也穩定得仿似山岩,然而此時只是捧著個小小的鐵匣子便開始顫抖起來,臉色越來越沉重凝如黑鐵。
夏侯盯著匣子裡的灰,沉默了很長時間,如墨蠶的雙眉早已不帶一絲焦意,挑起擰起復又平緩,稠血似的雙唇略顯蒼白,良久後擠出一道金屬摩擦般的艱澀聲音。
「這……是什麼?」
寧缺看著他的臉,說道:「這是蓮生大師的骨灰。」
聽著蓮生大師四字,無論葉蘇還是唐都微微變色,即便是大師兄也禁不住看了匣中灰一眼,心想這些孩子究竟在魔宗山門裡遇到了些什麼事情?
寧缺盯著夏侯的臉,他隱隱猜到對方應該和那名如鬼的老僧有些關係。
夏侯只是盯著匣中的灰,從聽到蓮生大師四字之後,他便一直像座雕像般保持著絕對的靜止,臉上看不到沮喪的神情,反而似哭非哭一般異常詭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夏侯臉上的詭異神情漸漸斂去,露出一絲深沉苦澀的笑容,看著匣中的骨灰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握著鐵匣的手指關節處驟然蒼白,似乎在隱隱用力,然而片刻後他便放棄了這個動作,神情漠然說道:「既然是前輩高人的骨灰,那我代著葬了吧。」
局勢發展至此時,峰迴路轉,誰也沒有想到,寧缺等人從魔宗山門裡取出的、被夏侯斷定藏著天書的鐵匣子,竟然放的是一捧骨灰,場間一片死寂。
大師兄看著夏侯,嘆息說道:「何苦。」
先前夏侯明明生出退意,卻依然強行出手時,大師兄便曾經嘆息說出何苦二字,此時再次重複,依然是那般的緩慢悠長,滿是惋惜之意。
夏侯沉默看著匣中的骨灰,喃喃說道:「是啊,何苦呢?」
無論是七卷天書,還是三十二瓣蓮,無論夏侯不想繼續持著各種身份在光明與黑暗間掙扎往復求解脫,還是他的老師蓮生那樣平靜喜悅化身萬千行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求解脫,最終都只能變成一捧沒有任何感覺的灰燼。
然而在成為灰燼之前,人們總是還是要為了這些事物、某些理念爭來爭去,鬥來鬥去,若要問這是何苦,大概只有感慨道聲:人生何其苦。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都是別人苦(上)
夏侯走了,他捧著那個盛滿骨灰的匣子向呼蘭海畔走去,那裡有無數忠誠於他的強大部屬在迎接他的歸來,然而他的身影卻是那般地落寞,甚至有些佝僂,再不復那位霸道舉世無雙大將軍的風采。
葉蘇沉默看著漸漸消失在湖畔的背影,知道這個人廢了——這位名將的前半生一直在西陵神殿和大唐帝國之間搖擺,並且毫無保留地對雙方都獻上自己的忠誠,奉上自己的鐵血功績,然後藉此換來了無上的榮耀與背景,今日他將這些歷經千辛萬苦乃至無數重心劫才換來的事物盡數拋去,想要得到那捲天書卻最終只得到了一捧骨灰,事後必然會遭受神殿以及大唐的強大反噬,所以他必然廢了。
捨棄在大唐帝國位高權重的重要人物,想必西陵神殿掌教乃至天諭、裁決兩位大神官都會覺得有些惋惜,不過葉蘇來自知守觀,他並不在乎這些俗世的傾軋爭鬥,只是因為此事下意識里看了那名始終沉默的少女一眼。
他看到那少女身上的紅裙凌亂,衣不裹體,沒有因為她身上的傷勢而露出擔心神情,反而因為她露出的青春曼妙身軀而蹙起了眉頭。
因為他蹙起眉頭,葉紅魚的美麗臉頰變得愈發蒼白。葉蘇從雪峰之巔來到場間後,她便一直怔怔地看著他,無論是夏侯的鐵匣還是書院大師兄,都不能讓她的目光離開。然而葉蘇卻一直沒有看她,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卻流露出了厭憎的情緒,這個事實令她感到無比的痛苦。
寧缺注意到她的神情一直有些奇怪,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飄然如鬼似仙的負劍男子,以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壓低聲音問道:「老情人?」
葉紅魚緩緩轉頭,毫無情緒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會殺了你。」
寧缺悄無聲息向大師兄身後靠近半步,得意說道:「現在沒人能殺得了我。」
唐小棠在旁邊插了一句:「別瞎說,那是她哥。」
寧缺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什麼,向著葉紅魚抱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