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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桑桑默默想著,這就是這個世界想要告訴自己的規則。
這個世界裡有鎮子,鎮子裡有人,有山,山裡有野獸有樹,樹上有鳥,這裡有水,有風有雲,有日也有夜,自然也有規則。
桑桑始終沒有下山,但因為有太多時間可以去看去思考,所以她漸漸掌握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規則,比如光是暖的,夜是冷的,這種規則很沒有意思。
有的規則更加令人心酸。
鎮子裡除了喜事放鞭炮,喪事也會放鞭炮,桑桑站在山上,看著小鎮裡那些小孩漸漸老去,變得多病,然後死亡,伴著鞭炮消失無蹤。
鞭炮的灰燼,被風捲起,從小鎮外的墳田裡飄起,繞著山巒不停向前,直至逐漸淡去,桑桑注意到每次風都從一個地方來,那些灰煙飄行的方向都完全一模一樣,好像有個箭頭指揮著,永遠向著前方。
她明白了這是時間的規則。
時間一路向前,誰都無法停止。
桑桑還在山上。
有樵夫上山砍柴,有孩子上山放羊,無數年來,有很多人從樹旁走過,卻沒有人能夠看見她,樹下甚至拴過祖孫三代的黃牛,卻沒有任何物體能夠接觸到她。
她在這個世界裡是真實存在的,除了不能與這個世界相互影響之外,她依然受到這個世界規則的束縛,所以她會累會倦會冷會熱。
當然也有些規則無法束縛她——她從來沒有吃過東西,但從來也沒有餓過。
她想起了寧缺曾經對她講過的爛柯寺的傳說——那個叫王質的樵夫,就是吃了一個饅頭,所以在樹下棋盤旁度過百年,卻沒有飢餓過。
桑桑沒有吃饅頭,但她剛才吃了一顆青梨。
然後她明白了一些什麼,走到崖邊,跳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棋枰之間說黑白
這個世界沒有南柯一夢,只有爛柯百年。
桑桑記起了那個傳說,也就明白自己大概遭遇到和那名樵夫相同的事情,只不過那名樵夫是在現實的世界裡虛度百年,而她則是離開了現實的世界,來到了這裡。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實的,是夢境還是某位大能力者營造的精神幻境,但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片段真相,便足夠她推導出來更多的東西。
正如寧缺說過的那樣,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只不過習慣了站在寧缺身後,懶得動腦筋,什麼事情都讓寧缺去想。這一次她懶的時間稍微長了些,直到確認寧缺不會來找自己,或者說找不到自己,才開始思考。
思考的結果是,她還在棋局之中,只不過這一次她的對手不是歧山大師,而是世界本身的規則,她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戰勝這些規則。
規則是世界構成的基礎,世界之所以能夠存在,人之所以能夠活著,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規則,在規則之中戰勝規則,怎樣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桑桑認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算不能戰勝這個世界的規則,也應該能夠找到兩個世界相通之處,也就是兩個世界規則的矛盾之處,然後利用這種矛盾,找到破解這個世界的規則,或者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
小鎮上的很多人死了,喪事的鞭炮響過很多次,她還活著,甚至沒有長大,這個世界與真實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明顯不同,應該與爛柯寺的傳說剛好相反,同時證明作用在她身上的時間規則,依然是棋盤外的世界。
棋盤世界的物理規則與真實世界的時間規則,同時作用在她身上,那麼她便是兩個世界規則的聯結處,她本人也就是矛盾之所在。
那麼如果她在這個世界裡死去,便能擺脫這個世界其餘規則的束縛,循著真實世界的時間規則,回到棋盤外,然後醒過來。
於是她走到崖畔,跳了下去。
然後她重重地摔到了崖下,渾身骨碎,痛楚無比,眼前一黑……
然後她重新出現在崖上,還是站在那棵樹下,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桑桑的神情有些惘然,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如果這局棋,真如她推導的那般在進行,那麼她的選擇應該是正確的,可為什麼自己沒有辦法死去?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裡消失?
她在樹下呆呆站了會兒,然後解下自己的腰帶,繫到了樹上。
頸子有些痛。
下一刻,她站在樹下,怔怔看著重新回到自己腰上的衣帶,心想應該選別的方法。
離樹不遠的地方,有片湖。
湖水也能淹死人。
湖水沒能淹死她。
在此後的幾天裡,桑桑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死法,但都未能如願,她依然站在這座山里。除了記憶里的那些恐懼和疼痛之外,找不到任何曾經死過的跡象。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死亡是通往永恆的唯一途徑,永恆是超出時間之上的最高規則,既然自己連時間規則都無法打破,為什麼能夠打破最高規則?
沉默思考的時候,她忘記了一件事情。
死亡的最高規則被打破了,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所有規則都將隨之鬆動起來,然後步向崩潰的邊緣。漸漸地,光線開始變冷,黑夜開始變暖,樹下爭奪蜜汁的兩窩螞蟻,隱隱約約間,繞著石頭走,還能比敵人更早一步抵達蜜汁。
時間開始減緩,小鎮的人類蒼老的速度變慢,好些年都沒有聽到喪事的鞭炮,但沒有人對此表示高興,反而格外恐懼,喜事的鞭炮也漸漸變得極少,直至完全沒有,溪上的水車早就停止了轉動,農田變得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