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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葉蘇掠進林中,素衫輕振,右手輕招,飛劍從遠處鳴嘯而回,落入手中,然後插入背後的劍鞘里。
蟬鳴已經停歇,那個人也不知去了何處,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著的啞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屍首。
葉蘇望向東方朝陽起處,只見林中晨霧漫著光線,仿佛薄至透明的蟬翼,眉頭緩緩挑起,面上現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聲起,大師兄從林外緩緩走來,站在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向那處望去,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落雪聲起,啞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積雪迸裂而墮,露出身上那件樸素的木棉袈裟,然後他緩緩站起,向大師兄與葉蘇合什見禮。
大師兄看著僧人眉宇間的殘雪,想著這位佛宗行走的來意,眉頭不由微微一蹙,說道:「歡迎七念大師來長安宣佛。」
懸空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長安城的目的,是要觀察寧缺這個傳說中的冥王之子,本來便沒有存著任何慈悲之意,書院大師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歡迎,至於這句話最後的宣佛二字,便表示得清清楚楚。
七念神情寧靜,眉宇間的殘雪仿佛那裡的堅毅情思一般,聽著大師兄隱有所指的言語,沒有做任何反應。
「昨夜冬湖一戰,你始終在冬林里沉默,沒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還以為是書院來了哪位先生,卻沒有想到是那人來了……你修行閉口禪已有十五年,難道居然還不能把那人暫留數步?」
葉蘇看著七念問道,臉上的神情極為沉重,透著幾分冷峻。
在書院小師叔天誅之後,道門在世間最大的敵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蟬,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極點,以西陵神殿在世間如此大的威勢和影響,居然數十年來沒有探聽到此人任何行蹤。
誰也沒有想到,當世間風雲匯聚長安城之時,雁鳴湖畔卻是響起了蟬鳴,這個世間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臨在人世間。
西陵神殿知道這個消息後,必然會大為震驚,動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尋那片蟬聲的去向,葉蘇身為知守觀傳人,更是警惕到了極點。
七念修行閉口禪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極,一朝開口必然佛音響徹人間,然而昨夜面對二十三年蟬淒切的寒蟬鳴響,面對那人無聲無息卻寒冷徹骨的壓制,他始終沒有開口,因為他不能確信自己開口便能勝過那人。
所以他此時也沒有回答葉蘇的問題。
葉蘇知道啞巴僧人的性情,見他不開口說話,便知道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有關二十三年蟬的消息。
他轉身看著大師兄,說道:「這裡是長安。」
言語很簡單,意思也很清楚:這裡不是西陵,也不是懸空寺,而是大唐的長安城,是你們書院的地盤,魔宗宗主隨意到來然後離開,這是對書院的挑釁,那麼這時候至少書院應該給個說法才是。
大師兄說道:「這些年來,那人一直未對夏侯大將軍動手,已經給足了書院面子,這次我也沒有想到他會出山。」
葉蘇看著倒斃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頸間那片薄如蟬翼的片雪,說道:「他在長安城裡殺了人,大先生莫非不想代書院執行唐律?」
大師兄嘆了口氣,說道:「書院確實講究唐律第一,但律法一事終究是要看執行者的能力範疇,唐律只能約束那些我們唐人有能力約束的人,無論朝廷還是書院對此人都沒辦法,這件事情總不能請老師出山。」
葉蘇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夫子不問世事多年,但二十三年蟬重現人間這是何等樣的大事,難道這樣還不夠資格驚動夫子?
沒有人再說話,或者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位神秘出現又消失的二十三年蟬,讓書院道門佛宗最了不起的三個人下意識里沉默起來。
晨光漸盛,冬林里的雪霧微粒緩慢飛舞在光線里,依舊像一雙面積極大的蟬翼,只不過比先前看時要淡了很多。
葉蘇看著晨光中的雪霧,看著這雙蟬翼,忽然神情微變。
昨夜他與大師兄一直在城牆上注視著雁鳴湖,卻始終沒有發現冬林里的動靜,要知道二十三年蟬在冬林裡面對的並不是一般人,而是七念這個佛法無礙的強者,那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為魔道修行妄圖代替昊天的規則,吸納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氣,在體內開築一個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難道竟然已經超越了這個層次,輕揮薄若透明的蟬翼,便能覆蓋住昊天的光輝,在自然里擁有一方屬於自己的世界?
如此方能說明,湖畔冬林里的動靜,能夠瞞過他和書院大先生的雙眼,能夠讓周遭湖崖里的人們完全沒有任何察覺。
二十三年蟬,竟然強大若斯!
想到此點,葉蘇臉色微顯蒼白,緊接著他又覺得好生疑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哪裡不對,默默感知著雪林里殘留的那些氣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葉蘇沉默的時候,大師兄與七念進行了一番談話,七念是個啞巴,那麼談話自然便是單方面的,更像是某種溫和平靜卻不容質疑的宣告,這番談話的具體內容無人知曉,但想來總與寧缺有各種各樣的關係。
雪橋下方,羽林軍將士們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一夜未眠未休並不會讓他們太難受,然而被一個人堵了整整一夜,聽著遠處湖面上傳來的聲音卻無法參與戰鬥,這一點讓他們感到羞辱,於是容易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