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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他就像是個以大黑傘為盾,拖刀於身後的大唐士兵,正站在草原決戰的最前線,拼命抵抗著盾牌外蠻人部族的暴戾衝擊,他不能退,一退便是一潰千里,大唐邊塞軍隊出來的每個人都擁有這種紀律感和勇氣!
此時他全副精神與力量都集中在傘柄之上,用以抗衡顏肅卿凝聚畢生修為的劍指,而且他隱隱感覺到身體內有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正順著傘柄不斷流失,不斷流進大黑傘的傘面之中,所以他右手根本無法舉起拖在身後的朴刀。
指在傘面之上,人在傘面之內,絕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天地元氣在臨湖小築間洶湧而至,凝於顏肅卿指前化為極短而利的劍意猛刺。
無論是飄舞的竹葉還是漸冷的水霧,仿佛都感受到了場間緊張的氣氛。
顏肅卿輕哼一聲,蒼白的臉龐上青筋一現即隱。
大黑傘向後退了一分。
傘柄滑離寧缺左手虎口,狠狠擊中他的胸口,鋒利至極的劍意終於有一絲成功穿透了大黑傘傘面,從傘柄碰撞處狠狠扎了進去。
噗的一聲,血水從寧缺的口鼻間噴了出來,順著口罩邊緣散開,染紅了稚嫩的臉。
黑傘那頭,顏肅卿的眼角也開始淌落血滴,眼中精芒漸趨黯淡,他將念力壓榨得太多,也已經快要油盡燈枯。
現在就看誰能支撐更長的時間。
大黑傘的傘柄就像座大山般不停輾壓著寧缺的胸口,鮮血不停從他的口鼻處湧出來,口罩已經完全被血打濕,血水順著口罩邊緣不停滴落,滴在他的鞋上。
他極為艱難地抬起頭來,有些無神的目光擦過黑傘邊緣,望向傘外的茶師,發現顏肅卿消瘦的臉頰此時已經變得更加消瘦,眼窩深陷,想必也快撐不住了。
忽然間,寧缺感覺傘柄處傳來的力量弱了一分!
他霍然抬首,左手緊握著傘柄,用胸口頂著傘柄,強行向前踏了一步!
大黑傘就像是塊堅不可破的大盾牌,把顏肅卿向後推退一步!
一聲草原猛獸殘酷搏殺時的厲嚎自少年口中吼出,他調動身體內最後殘餘的那絲力量,提起拖在地面上的朴刀,狠狠一刀斬了過去!
喀的一聲,刀鋒深深鍥進顏肅卿的脖頸深處,然後伴著一陣極為難聽恐怖的破骨斷肉聲繼續前行,直至從另一邊劈了出來。
顏肅卿頭顱上的那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黑傘後的少年,然後頭顱一歪從頸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彈動兩下,滾進猶有餘溫冒著熱氣的茶水之中。
大黑傘緩緩垂落,傘柄依然緊握在寧缺的手中。
寧缺瞪著眼睛,看著地面上那顆頭顱,急促地喘息著,說道:「你習慣了當茶師,那就不再是劍師,因為你連近侍都忘了請一個。」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樣的深沉,此時的長安城是那樣的安靜,街巷之上沒有任何行人,就連習慣夜行的貓兒都看不到一隻。
南城某處坊口奔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他踉踉蹌蹌地奔跑著,虛弱的雙腿有時難以支撐一軟,他便會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鮮血從口罩邊緣不停滴落,他覺得自己視線有些模糊,甚至思維都有些混亂,竟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處,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我要取你的命,那就一定會取你的命。」
他下意識里喃喃念著,尋找著回家的道路。
聲音從被血染透然後粘住的口罩內傳出來,顯得有些變形。
先前已經聽到了警笛,殘存不多的理智讓他知道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官府已經被驚動,如果稍後長安城出動羽林軍,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他繼續狂奔,狂奔在他沒有認出來的朱雀大街上。
系在身後的黑傘被不時彈起,然後張開,一蓬一蓬。
渾身是血的復仇少年。
從冥間爬回來的惡鬼。
背後生著一朵黑色的蓮花。
第一百一十章 朱雀、黑傘以及光明的夜
寧缺奔跑在夜色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時抬起右臂抹掉下頜處的血水,大黑傘不時擊打在他的背部上啪啪作響。隨著時間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澤越來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皺得越來越緊,顯得非常痛苦。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街畔的拴馬柱、坊市口裡的門坊,在眼中逐漸變形扭曲,變成張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肺葉擠壓出來的氣息像岩漿般滾燙,拼命吸進來的氣息卻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腳步越來越虛浮緩慢,時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絆住;他的思維越來越紊亂,竟漸漸忘了自己當下的處境。
他只記得自己應該奔跑,跑得越遠越好。
某種深刻入骨的本能催促著他向著臨四十七巷老筆齋方向奔跑,大概只有在看到那個黑不溜秋的小丫頭之後,他才會覺得安全覺得妥當,這種奔跑回家的執念是如此的強大……強大到支撐著他重傷虛弱的身體從南城跑到了此間,強大到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此時自己正奔跑在平日裡最令自己警惕不安的朱雀大街上。
口罩邊緣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無數道創口滲出的血水則是緩慢地流到了大黑傘上,被那粘稠油膩的黑傘傘面緩緩吸附再緩緩釋出,緩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後在地面上綻開一粒極小的血花,潤進石縫之間。